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七章(第2/7页)

尖刻的复函,看来已把这场争吵当作自己的生活目的。省长刚好有事,临时去了彼得堡。副省长代理他的职务,于是作为省长,他收到了他本人昨天发出的恶毒公函;他毫不犹豫,命令秘书答复,在复文上签了字;而作为副省长,他收到公文后又立即聚精会神编写复函,对作为省长的自己大肆攻击。他认为,这是他大公无私的表现。

我在省政府受了半年罪,日子很难过,非常枯燥。每天早上十一点钟,我穿好制服,挂上文官佩剑,前去上班。十二时省长驾到,看也不看一眼参议们,直奔对面墙角,放下军刀,然后瞧瞧窗外,理理头发,走向自己的安乐椅,朝大家一鞠躬。跟随他的是一个骑兵司务长,这人留着两撇骇人的白胡子,与嘴唇正好构成直角;司务长总是先到,他刚庄严地把门打开,办公厅内刚听到军刀的铮铮声,参议们立即肃然起立,弯腰站着,直等省长鞠躬后始得坐下。我的无法无天的最早表现之一,便是我没有参与这种集体肃立和专诚恭候的大典,却安心坐着,等他向我们鞠躬时才向他答礼。

激烈的争论和相持不下的意见都是没有的。参议极少事先向省长探询高见,省长更少向参事垂询案情。每人面前都堆着一叠公文,每人要做的便是在公文上签字——这是制造签字的工厂。

想起塔列朗2的名言,我办公并不特别卖力,得过且过,但求无过,不致引起麻烦即成。但在我的处里有两类事,我认为我不应敷衍塞责,这就是关于分裂派教徒和地主滥用权力的事。

我们的分裂派教徒并不经常遭到迫害,但是一旦主教公会或内务部心血来潮,就会对某个教派或某个村社发动突然袭击,弄得人们倾家荡产,然后不了了之。分裂派教徒通常都有消息灵通的代理人驻在彼得堡,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通风报信,于是当地人马上收集款子,把书和神像藏好,请东正教神父和东正教县长大吃大喝,付一笔赎金;这样又可太平十来年。

在诺夫哥罗德省,叶卡捷琳娜统治时期,有不少神灵派教徒3。他们的教主是一个老人,驿站车夫的头领,大约住在扎伊采沃,享有极高的威信。保罗一世到莫斯科举行加冕礼时在途中召见老人,可能想感化他。神灵派教徒像贵格会4信徒,不肯脱帽;白发老人便戴着帽子觐见加特契纳的皇帝。这使他受不了。保罗和他的儿子们,除亚历山大以外,都特别注重细小的礼节,喜欢挑剔。他们手握生杀大权,可是甚至不如野兽,野兽还能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因此大狗决不会任意欺侮小狗。

“你是在谁面前,还戴着帽子?”保罗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气喘吁吁地嚷道,“你认识我吗?”

“认识,”分裂派教徒镇静地回答,“你是保罗·彼得罗维奇。”

“把他铐起来,送到矿山上服苦役!”保罗继续叫嚷,不愧是个骑士!5

老头儿入了狱,皇上下令从四周放火焚毁村庄,把村民送往西伯利亚定居。到了下一站,他的一个心腹大臣跪在他脚下,说自己罪该万死,没有执行圣上的旨意,恭请陛下三思。保罗有些清醒了,他明白,烧毁村庄,不经审判把人送往矿山,这种事传扬出去,势必引起舆论的不满。他命令主教公会查明农民的案件,把老头儿送往斯巴索-叶夫菲米修道院终身监禁。他认为,东正教僧侣对他的折磨会比苦役更厉害,但他忘了,我们的僧侣不仅是东正教徒,也是贪婪嗜酒的俗人,可是分裂派教徒一不喝酒,二不吝惜金钱。

神灵派公认老头儿是圣徒,他们从俄国各地赶来朝见,买通了寺院向他参拜。老人端坐在斗室中,穿一身素白衣裳,他的信徒们把周围的墙壁和屋顶都蒙上了麻布。他死后,他们请准把他葬在家乡,庄严地抬着他的遗体从弗拉基米尔走到诺夫哥罗德省。只有神灵派教徒知道他的葬地;他们相信,他生前已有了创造奇迹的能力,他的身体是不朽的。

这一切一部分是弗拉基米尔省长伊·艾·库鲁塔讲的,一部分是诺夫哥罗德的驿车夫讲的,还有一部分来自斯巴索-叶夫菲米修道院管理权杖的修士。现在这个修道院中已没有政治犯,但监牢内仍关满了各种教士、信徒和遭到父母控告的忤逆儿子等。修士大司祭曾带我们参观监狱院子,这人肩膀宽阔,身材魁梧,戴一顶皮帽。他一进门,拿枪的军士立即上前禀报:“报告司祭大人,监狱中一切平安无事,犯人现有若干”。大司祭便向他祝福——真是咄咄怪事!

关于分裂派教徒的案件,从性质看,最好根本不再提起它们,因此我看过后便把它们搁在一旁。相反,地主滥用权力的案子,却必须切切实实重新审理;我用尽一切力量,在这片沼泽中取得了若干胜利,从迫害下解救了一个年轻姑娘,也使一个海军军官受到了管制。这可以说是我任职以来的唯一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