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四章(第4/8页)

这类有趣的闹剧引起了彼尔姆朋友们的攻击,于是当局决定把四十岁的老花花公子放逐到上图里耶。行前他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官员们尽管与他不和,还是出席了。多尔戈鲁科夫答应请他们吃一种闻所未闻的大馅饼。

大馅饼确实可口,转眼之间便一扫而光。当桌上只剩下一些酥皮时,多尔戈鲁科夫露出不胜感伤的神情,向客人们说道:

“我与各位分别在即,因此不惜一切招待各位。昨天我吩咐把我的加尔第杀了做馅饼呢。”

官员们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用眼睛寻找那只熟悉的丹麦狗:它不见了。公爵猜到了,命令仆人把加尔第的遗骨和皮取来;肉和内脏则已装进官老爷们的肠胃。一半客人吓得病了。

这样跟朋友们开了一个别出心裁的玩笑之后,多尔戈鲁科夫才得意扬扬出发,前往上图里耶。第三辆车上载了满满一大筐鸡——让驿马替他运鸡!路上他从几个驿站拿走了账簿,把它们混在一起,涂改了数字,弄得驿站长们叫苦连天,差点发疯,这些人有了账簿还常常算不清账呢。

俄国生活令人窒息的空虚和沉闷,以独特的方式与充满活力的、甚至狂风暴雨般的性格结合之后,就在我们中间培育出了各种希奇古怪的人物。

苏沃洛夫12的雄鸡叫,多尔戈鲁科夫公爵的狗肉馅饼,伊斯梅洛夫那种野蛮的反常举动,马莫诺夫13的半自愿精神错乱,“美国人”托尔斯泰14无法无天的罪恶行径,都包含着我们大家所熟悉的、同一血缘的基调,只是在我们这一代,它已因教育的影响而减弱或转向其他方面了。

我见过托尔斯泰,这是在他的女儿萨拉,一个颇有诗才的、不平凡的少女刚死的时候。老头儿的外表,那飘着一绺绺白发的前额,那发亮的眼睛,那肌肉发达的身体,都让人一眼就看到,大自然赋予了他多大的能量和精力。然而在他身上,得到发展的只是疯狂的情欲,不良的癖好;这也并不奇怪:我们这里一切罪恶都可以长期通行无阻,自由发展,唯独人的感情刚一露头便会遭到摧残,人们也因此被关进警备队或者流放西伯利亚……他横行霸道,赌博,打架,残害人们,破坏家庭,接连胡闹了二十年,最后被放逐到了西伯利亚,然后像格里鲍耶陀夫说的那样,“变成阿留申人回来”15,就是说,经过堪察加半岛逃亡美国,又从那儿提出申请,要求回国。亚历山大宽恕了他,可他从回国的第二天起便故态复萌,照旧过从前的生活。他娶了莫斯科一个以嗓音闻名的吉卜赛女郎,把自己的公馆变成了赌场,整日花天酒地,整夜打牌,在小萨拉的摇床旁边演出一幕幕荒淫无耻的野蛮活剧。据说,有一次他为了证明自己打枪百发百中,命令妻子站在桌上,开枪打穿了她的鞋后跟。

最后一个恶作剧,差点把他重新送往西伯利亚。有一个小生意人从前得罪过他,他把他抓到家中,缚住手脚,拔掉了一颗牙齿。这样的事便发生在十年或十二年前,谁能相信呢?小生意人写状子告他。托尔斯泰买通了警察,买通了法院,小生意人以诬告罪名被关进了监狱。这时一个著名的俄国文学家尼·菲·帕夫洛夫16在监狱委员会任职。小生意人把案情讲给他听,没有经验的官员提起了公诉。托尔斯泰真的害怕了,显然他很可能因而判罪,但俄国的上帝是伟大的!奥尔洛夫伯爵17给谢尔巴托夫公爵18发了一份秘密公函,希望后者推翻该案,以免低等阶层对高等阶层取得如此直接的胜利。奥尔洛夫伯爵提议免去尼·菲·帕夫洛夫的职务……这几乎比拔掉牙齿更骇人听闻。我当时在莫斯科,熟识这个不够谨慎的官员。现在我们还是回头谈维亚特卡吧。

省政府的办公厅比监狱还糟得多。它叫人不能忍受,这倒不是由于日常事务太繁重,而是这个腐朽的环境散发的气息,使人觉得好像待在狗洞里,愚蠢而可怕地浪费光阴。阿列尼岑并不欺侮我,反而出乎我的意料,对我十分客气。他是喀山中学的学生,因此在我这个莫斯科大学学士面前不免谦让几分。

办公厅中有二十名文书,大部分没受过一点教育,也没任何道德观念。他们是文书或秘书的儿子,从摇篮起已养成习惯,把办公当作捞钱的捷径,而农民则是带来收益的沃土。他们出售一份证书,收二三十个戈比,为了一杯啤酒弄虚作假,丧尽天良,干尽坏事。我的听差不再上“弹子房”,他说这些官老爷比谁都会舞弊,可又不能教训他们,因为他们是

这些家伙只因有了官衔,才没遭到我的仆人痛揍,可我却不得不天天跟他们坐在一起,从早上九点坐到两点,从五点坐到晚上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