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三章(第6/11页)

恶作剧60这魔鬼永远是我的不祥的引诱者,它唆使我偷换别针,就是说把它扎在另一只羽毛球上。恶作剧完全没被发觉,表姐始终用有别针的羽毛球。过了大约两星期,我告诉了她。她脸色陡然一变,流下眼泪,走回房中去了。我吃了一惊,心里很难过,等了半个小时,我去找她。房门锁上了,我恳求她开门,她不肯,说她不舒服,说我不是她的朋友,只是一个没心肝的孩子。我写了一张字条给她,请求她宽恕。茶后,我们和解了,我吻了她的手,她拥抱了我,向我说明了事情的全部重要性。一年前,那个骠骑兵在她家用膳,饭后与她打羽毛球,他用的羽毛球就给标上了记号。我受到良心的谴责,认为我确实犯了亵渎圣物的错误。

表姐在我家住到了10月。她父亲叫她回去,答应明年再让她上我们的瓦西里耶夫庄园玩儿。我们心神不定,等待着分离,终于在秋季的一天,一辆马车来接她了。她的使女忙着搬箱笼杂物,我家的仆人把各色食品装上马车,多得足够她吃一个礼拜。然后大家聚集在台阶旁边,与她道别。我们紧紧拥抱着——她哭了,我也哭了。马车驶到街上,就在那个出售荞麦饼和豌豆羹的地点,拐进另一条胡同消失了。我在院子中徘徊,心情寂寞而苦闷;我走回楼上的卧室,然而那里也似乎变得空虚和寒冷了。我动手做伊万·叶夫多基莫维奇布置的作业,但心中还在不断琢磨:马车现在到了哪儿,是不是已经出城了呢?

我的唯一安慰,只是明年6月在瓦西里耶夫的重新会面!

对我说来,农村便是节日,我热爱乡村生活。森林,原野,广阔自由的天地——一切都使我感到新鲜,因为我从小关在深宅大院内,受到严密的监护,未经许可和没有仆人陪同,在任何借口下都不准走出大门一步……

“我们今年去不去瓦西里耶夫呢?”这疑问从开春起一直牢牢盘踞在我的心中。父亲每年都说,今年他得早一点去,他想看看树木怎么长出叶子,然而从来没能在7月以前动身。有一年甚至拖得太迟,结果只得作罢。每到冬季,他就往乡下发信,要那里打扫房屋,生上炉火,但这不是真的,主要只是出于他的深谋远虑,好让村长和乡丁随时盼望主人到达,因而认真办事,不敢偷懒。

似乎就要动身了。我父亲对参政官说,他非常想到乡下休息几天,庄上也有些事需要料理。但一晃又是几个星期过去了。

事情逐渐变得可靠了,食物已开始运出:糖,茶叶,各种谷物,酒等等,但接着又停顿了;最后总算给村长发了命令,要他在某一天派多少农民的马车来。这么说,我们真的要动身了,要动身了!

我那时没有想过,在大忙季节,要农民损失四五天时间是多么严重的事。我只是沉浸在欢乐中,忙着收拾练习簿和课本。马车到了,我怀着满意的心情,听马在院子里嚼干草和打响鼻;兴致勃勃地看车夫们干活,听仆人们议论:谁坐哪一辆车,谁的东西放在哪里等等。仆人的房间中灯火通宵达旦,一切都要收拾,大大小小的袋子从这儿拖到那儿,人们换上了旅途装束——虽然距离不过八十来俄里!父亲的听差脾气最大,认为装载行李是件大事,把别人放好的东西气呼呼地往外扔,烦恼得直搔头皮,弄得谁也不敢挨近他。

第二天,父亲起身完全不比平时早,甚至似乎还迟了一些。他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喝咖啡,最后,到了十一点钟,他才吩咐套车。主人的轿式马车共四个座位,套六匹马,它后面跟着三辆、有时四辆车子:一辆弹簧马车,一辆简便马车,一辆带篷货车或者两辆农家大车,所有这些车上都坐满仆役或者堆满行李。尽管几辆货车已先期出发,现在每辆车仍装得满满的,谁也没法舒舒服服坐下。

到了半路,我们得停车吃饭和喂马,这是个大村庄,名叫彼尔霍什科沃,拿破仑在公报中提到过它。它属于我在分家中谈到过的那位“二哥”的儿子61。荒凉的地主住宅位在大路旁边,周围是空旷萧条的田野,但是在刚离开闹市的我看来,这一片辽阔的灰土也是悦目的。屋子里,弯曲的地板和楼梯时时摇晃,人们走过便发出尖厉的吱吱声,墙壁仿佛惊讶地重复着它们的音响。古老的家具来自从前主人的收藏室,正在流放中度过自己的残年。我怀着好奇心,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楼上楼下乱闯,跑进了厨房。我们的厨子在那儿给我们准备一份旅行快餐,脸上露出不满和讥讽的神色。村长照例坐在那儿,这是个脑门上长疙瘩的白发老头儿。厨子正向他发表关于炉灶的意见。村长听着,不时简单地应几句:“那个……确实……是这样的。”然后闷闷不乐地打量一下周围扰攘不安的情景,心想:“这些家伙多咱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