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一章(第5/8页)

什么礼物比得上这样的庆贺呢——我从来不希罕物品,私有观念和贪得无厌的结节35在我一生的任何年纪,从未得到发展——那种由于意外的乐趣引起的疲倦感,那大量的蜡烛、金箔和火药味,是多么妙啊!美中不足的可能只是缺少一位同伴,但是我整个童年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36,我对此已习以为常了。

我的父亲还有一位哥哥,比参政官更大一些,是他们的二哥37,他们与他处在公开不和的状态。他们名义上是在共同管理领地,实际上却在共同破坏领地。三个弟兄争争吵吵,共掌大权,其杂乱可想而知。两位弟弟干什么都与哥哥相反,哥哥也这样。结果村长和农民给弄得无所适从:一个要大车,另一个要干草,第三个要木柴,每人都可发号施令,每人都有自己的代理人。哥哥派了个村长,还不到一个月,弟弟就找个借口,撤换了他,另派别人,可是哥哥又不承认这回事。这样,理所当然,造谣生事、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奉承拍马的勾当层出不穷,而处在这一切底层的则是贫苦无告的农民,他们找不到正义,也找不到庇护,到处受欺压,负担着双重的劳动和漫无止境的勒索。

弟兄失和后,第一个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恶果,便是与德维叶尔伯爵家的大讼案以败诉告终,尽管从案情看,他们是有理的。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但从来不能和衷共济,采取一致的行动,对方自然有机可乘。除了失去一个美丽的大庄园,最高法院还判处三弟兄赔偿全部讼费和损失,每人计三万卢布纸币。这个教训使他们睁开了眼睛,他们决定分家。经过了将近一年的准备和磋商,他们把领地分成了相当平均的三份,然后由命运来决定谁得到哪一份。参政官和我父亲与他们的二哥已几年不曾见面,现在为了谈判与和解,他们登门拜访了他;后来又传说,他要亲自前来我家了结这桩公案。关于二伯父来访的消息,在我们家引起了恐怖和不安。

我的二伯父是一个畸形的怪物,只有在畸形的、反常的俄国才可能出现。他具有得天独厚的禀赋,但一生胡作非为,常常达到犯罪的程度。他受过正规的法国式教育,博览群书,然而终生过着荒淫无耻、灯红酒绿的生活。他也是从伊斯梅洛夫团开始踏上宦途的,曾在波将金38身边当过副官之类,后来在一个使馆任职,回彼得堡后被任命为东正教教务总监。无论外交界还是宗教界都不能约束他狂放不羁的性格。由于跟主教们吵架,他被免职了,又由于在总督的一次正式宴会上,他企图或者已经打了一位绅士的耳光,他被驱逐出彼得堡。以后他移居坦波夫省的领地,又由于调戏妇女,野蛮暴虐,几乎被当地的农民打死,多亏他的车夫和几匹快马救了他的性命。

这以后他寓居莫斯科,凡是亲戚朋友都与他断绝了来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特维尔林荫大道一幢大公馆里,折磨仆人,把农民弄得倾家荡产。他大量搜罗藏书,霸占女农奴,而这两者都是严禁他人问津的。他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而惊人的虚荣心又达到可笑的程度,为了掩饰这一点,他到处收购无用的小玩物,消磨光阴,毫无必要地与人争讼不休。为了一只阿马蒂39小提琴,他跟人打了三十年官司,最后赢得了它。为了两幢房屋共有的一堵墙壁,他费尽周折,与对方展开诉讼,争到了毫无实际意义的所有权。退职之后,他从报上看到老同事升迁的消息,就自怨自艾,把他们得到的勋章买来,陈列在案头,作为哀悼的纪念品,似乎表示:我本来也是可以得到这样的荣誉的呀!

兄弟姊妹们都怕他,不敢与他有任何接触。我家的仆人为了回避他,不从他的屋前经过,万一碰到他,就急得脸色发白。妇女们担心他的无耻追逐,仆人们祷告上帝,别落进他的手掌。

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现在要光临我家了。一家人从早上起就惶惶不安,提心吊胆。我虽然出生在他的家(因为我父亲从国外回来时曾在那里暂住),但从未见过这位冤家对头似的神秘兄长。我很想见他,同时又感到害怕——我不知道怕什么,但非常害怕。

在他到达前两个来小时,父亲的大外甥,两位老朋友,一个负责处理这事的虚胖而忠厚的官员先到了。大家一声不吭,坐在那儿等待。突然管事走进屋子,用不自然的嗓音通报道:

“二老爷驾到!”

“请。”参政官说,声调显然有些紧张。父亲开始嗅鼻烟,外甥整了整领带,官员咳嗽几声,清了清嗓门。本来命令我上楼,但我溜进隔壁一间屋子,浑身哆嗦着待在那儿。

“二老爷”迈着平静威严的步子进屋了,参政官与我父亲迎上前去。他像参加婚礼或者葬仪一样,当胸捧着一个圣像,用略带鼻音的声调,慢条斯理地向两位兄弟发表了下面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