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 亚哈与木匠(第2/2页)

真的,先生,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了。是的,在那一点上,我听说过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先生;一个断了桅杆的人永远不会完全失去对旧桅杆的感情,它还会不时地刺痛他。我斗胆问一下,这是真的吗,先生?

是真的,老兄。看,把你的真腿安在我原来那条腿的地方;这样,在眼睛看来,这里分明只有一条腿,可是心里看见的却是两条腿。在那个地方,你感觉到生命的刺痛;那里,就是那里,丝毫不差,我的确有这种感觉。这是个谜吗?

我该斗胆称之为一个难解之谜,先生。

嘘。你怎么知道就不会有一个完整的会思考的活物,看不见也摸不透,恰好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而且还不管你愿不愿意?在你最孤独的时刻,难道你就不害怕有人偷听吗?住嘴,别说话!如果我依然感到那条压碎的腿还在刺痛,尽管它早就应该不痛了;那么,木匠,你连身体都没有的时候,为什么就不会永远感觉到地狱火烧火燎的痛呢?哈!

天哪!真的,先生,假如那样的话,我得重新算计算计了;我想我没有把一个小数算进去,先生。

你听听,真是永远不要跟傻瓜打比方。——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把这腿做好?

也许一个小时吧,先生。

那就马马虎虎算了,弄好就给我拿来(转身走开)。啊,生命!我在这里,和希腊的神一样骄傲,却要为了一根支撑自己的骨头,欠下这个傻瓜的一份债务!这该死的无法一笔勾销的欠来欠去的人情债。我真想像空气一样自由;可是全世界的书里都给我记上了一笔。我是如此富有,我可以在罗马帝国(也就是世界的帝国)的拍卖场上和最富有的执政官竞标报价,但是我夸夸其谈的舌头欠了点肉。天哪!我要弄个坩埚来,跳进去,把自己熔化成一节小小的简洁的脊椎骨。就是这样。

木匠(重新开始工作。)

好了,好了,好了!斯塔布最了解他了,可斯塔布总是说他古怪;什么都不说,只说古怪那个小小的词就够了;他古怪,斯塔布说;他古怪——古怪,古怪;一直絮絮叨叨地和斯塔巴克先生说这个词——古怪——先生——古怪,古怪,非常古怪。而他的腿在这儿!是的,现在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他的床伴!把一根鲸鱼下巴骨当老婆!而这就是他的腿;他要靠它支撑。现在是怎么回事,一条腿要站在三个地方,而这三个地方又全都在一个地狱里——那怎么可能呢?啊!难怪那么轻蔑地看着我呢!他们说,我有时有点儿想入非非;可那仅仅是偶然现象。再说,像我这么个又矮又小的老东西,就永远不该随着高得像苍鹭的船长去深水里跋涉;水会很快没过你的下巴,把你呛住,那就得大喊救命了。这就是一条苍鹭的腿!又长又细,果不其然!大多数的人一双腿就能支持一辈子,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用得很小心,就像一个好心的老太太对待她那矮胖的驾车老马一样。可是亚哈,啊,他可是个狠心的马车夫。看吧,一条腿给他赶上了死路,另一条落得个终生残废,现在又用带子磨损这些骨腿了。啊哈,喂,你这煤黑子!帮帮忙,把那些螺丝打出来,赶在那位使人复活的家伙吹响号角之前把这事了结,他真腿假腿都要,就像酿酒人到处收罗旧啤酒桶,好把它们重新装满。多好的一条腿啊!看着就像一条活人的真腿,锉得只剩下芯子了;他明天就会用它撑着了;他站在上面可就居高临下了。啊哈!我差点忘了这块椭圆形的小板,磨得光光的牙骨,他要在上面计算纬度呢。就这样,就这样,凿子,锉刀和砂纸,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