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莫比·迪克(第4/4页)

说得够多了的。然而亚哈那更大、更阴暗、更深的部分还没有提到。不过,要想将深奥的东西变得通俗化是徒劳的,而且所有的真理都是深奥的。从我们所占据的这个有尖顶的克吕尼宫的中心盘旋而下吧——无论它有多么壮丽奇妙,现在都离开它吧——走你们的路吧,你们这些高贵得多也悲哀得多的灵魂,向罗马人的巨大浴场走去吧;在人类奇异高塔下的地底深处,是人类宏伟壮丽的根,人类全部令人敬畏的本质,盘根错节,端坐在那里;一件埋葬在古代遗址下面的古董,安置在残破的躯干之上!就这样,众神便拿一个残破的宝座嘲笑那被俘为囚的君王;就这样,他像一根女像柱一样,耐心地坐着,在僵硬的额头上支撑着年代久远的柱上楣构。盘旋而下吧,你们这些高贵得多也悲哀得多的灵魂!去问一问那位高傲而悲哀的君王!何其相似的家族!是的,是他生养了你们,你们这些流亡的年轻贵胄;从你们严厉的祖先,才能获取那古老的王室机密。

如今,亚哈心里也已经瞥见了这一点,那就是:我所有的手段都是出于理智,我的动机和目标才是出于疯狂。但是,没有力量消灭、改变或是避开这一事实,他也同样知道他的确向别人长期隐瞒了这个事实,在某种程度上,至今依然如此。不过,这种隐瞒仅受制于他的认知能力,和他的意志无关。然而,他隐瞒得如此巧妙,以至于当他最终用假腿走上岸的时候,所有楠塔基特人都不会多想,只会自然地为他感到悲哀,他虽然伤及了要害,也不过是赶上了一场可怕的意外。

他在海上无可否认的精神错乱的消息,也被普遍归结为类似的原因。至于事后他与日俱增的喜怒无常,一直到“裴阔德号”启程开始这次航行的那一天,还始终笼罩在他的眉头上,对此,人们的看法也是一样。这座凡事谨慎的岛上工于心计的人,极不可能因为这些阴暗的症状而不再信任他出海捕鲸,相反,他们怀有一种自负的妄想,认为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更有资格、更急于投入捕鲸这个充满暴怒与狂野的事业。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某种无可救药的思想用无情的尖牙啃噬着他的心灵,摧残着他的身体,他将是向凶猛至极的大海兽投出标枪、举起鱼枪的最佳人选。或者,即便这个人由于某种原因被认为在身体方面已经不能胜任,他仍然是激励和吆喝他的下属发动攻击的最佳人选。尽管如此,可以肯定的是,胸中燃烧着无法止熄的怒火,把疯狂的秘密锁在心里,亚哈此次出航只有一个蓄谋已久、不遗余力的目标,那就是猎捕那头白鲸。如果他岸上那些老相识稍微想到他心里藏着什么念头,他们惊骇而正直的心灵就会马上设法让这艘船逃出这个恶魔的手掌!他们一心想着巡航有利可图,利润丰厚得会数尽造币厂的金币,而他则专心致志地要实施鲁莽无情、不可思议的复仇。

那么,就是这个头发花白、不敬神明的老人,一路诅咒着满世界追逐一头约伯的鲸鱼,他所率领的一群水手,也主要是由混血的叛教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食人生番组成——这些道德薄弱的人,再加上一个心灵正直却有德无能、力不胜任的斯塔巴克,一个嬉皮笑脸、无动于衷、鲁莽轻率的斯塔布,和一个彻头彻尾庸庸碌碌的弗拉斯克。这样一伙水手,配上几个这样的头目,似乎就是某种在劫难逃的宿命特意挑选和组织起来的,帮助他实现他那偏执狂般的复仇。他们怎么会如此一呼百应地响应这个老人的忿怒呢——他们的灵魂到底中了什么邪,竟至于他的仇恨有时几乎就是他们的仇恨,他的宿敌白鲸也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对于他们来说,白鲸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他们怎样模模糊糊不知不觉地把白鲸当成了海洋世界中滑行的大恶魔——要解释这一切,就要潜得更深,那是以实玛利力所不及的。在我们心中工作着的那个地下矿工,谁能从他那模糊低沉、始终变换的挖掘声中,判断出他的坑道通向哪里呢?谁又感觉不到一只不可抗拒的手臂在牵引?什么样的小艇连七十四门大炮的军舰都拖不动呢?就我来说,我已经自暴自弃,完全听任时间和空间的摆布;不过,当所有人都一窝蜂地赶去和大鲸搏斗,我在那畜生身上看见的只是最为致命的不幸,绝无其他。

注9 阿瑞图萨是希腊神话中的山林仙女,月神阿耳忒弥斯为使其逃脱河神阿尔甫斯的追逐,将她化为泉水。锡拉库扎是西西里东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与希腊的阿卡狄亚相距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