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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从老二不敢再到学校里去的以后就照常去上课。他教老人们看着他们哥儿俩都在家中闲着。

庆祝太原陷落的大游行,他是不是去参加呢?既是学校中的教师,他理应去照料着学生。另一方面,从一种好奇心的催促,他也愿意去参加——他要看看学生与市民是不是还象庆祝保定陷落时那么严肃沉默。会继续的严肃,就会不忘了复仇。

可是,他又不敢去,假若学生们已经因无可奈何而变成麻木呢?他晓得人的面皮只有那么厚,一揭开就完了!他记得学校里有一次闹风潮,有一全班的学生都退了学。可是,校长和教员们都坚不让步,而学生们的家长又逼着孩子们回校。他们只好含羞带愧的回来。当瑞宣在风潮后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这一班的学生全低着头,连大气都不出一声,一直呆坐了一堂;他们失败了,他们羞愧!他们是血气方刚的孩子!可是,第二天再上课,他们已经又恢复了常态,有说有笑的若无其事了。他们不过是孩子!他们的面皮只有那么厚,一揭开就完了!一次游行,两次游行,三次五次游行,既不敢反抗,又不便老拧着眉毛,学生们就会以嬉皮笑脸去接受耻辱,而慢慢的变成了没有知觉的人。学生如是,市民们就必更容易撕去脸皮,苟安一时。

他不知怎样才好,他恨自己没出息,没有抛妻弃子,去奔赴国难的狠心与决心!

这几天,老二的眉毛要拧下水珠来。胖太太已经有三四天没跟他说话。他不去办公的头两天,她还相信他的乱吹,以为他已另有高就。及至他们俩从冠宅回来,她就不再开口说话,而把怒目与撇嘴当作见面礼。他俩到冠宅去的目的是为把蓝东阳的不近人情报告明白,而求冠先生与冠太太想主意,给瑞丰找事。找到了事,他们旧事重提的说:“我们就搬过来住,省得被老三连累上!”瑞丰以为冠氏夫妇必肯帮他的忙,因为他与东阳的吵架根本是因为冠家赢了钱。

冠先生相当的客气,可是没确定的说什么。他把这一幕戏让给了大赤包。

大赤包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绸棉袍,唇上抹着有四两血似的口红,头发是刚刚烫的,很象一条绵羊的尾巴。她的气派之大差不多是空前的,脸上的每一个雀斑似乎都表现着傲慢与得意。

那次,金三爷在冠家发威的那次,不是有一位带着个妓女的退职军官在座吗?他已运动成功,不久就可以发表——警察局特高科的科长。他叫李空山。他有过许多太太,多半是妓女出身。现在,既然又有了官职,他决定把她们都遣散了,而正经娶个好人家的小姐,而且是读过书的小姐。他看中了招弟。可是大赤包不肯把那么美的招弟贱卖了。她愿放手高第。李空山点了头。虽然高第不很美,可的确是位小姐,作过女学生的小姐。再说,遇必要时,他还可以再弄两个妓女来,而以高第为正宫娘娘,她们作妃子,大概也不至于有多少问题。大赤包的女儿不能白给了人。李空山答应给大赤包运动妓女检查所的所长。这是从国都南迁以后,北平的妓馆日见冷落,而成为似有若无的一个小机关。现在,为慰劳日本军队,同时还得防范花柳病的传播,这个小机关又要复兴起来。李空山看大赤包有作所长的本领。同时,这个机关必定增加经费,而且一加紧检查就又必能来不少的“外钱”。别人还不大知道,李空山已确实的打听明白,这将成为一个小肥缺。假若他能把这小肥缺弄到将来的丈母娘手里,他将来便可以随时给高第一点气受,而把丈母娘的钱挤了过来——大赤包一给他钱,他便对高第和气两天。他把这些都盘算好以后,才认真的给大赤包去运动。据最近的消息:他很有把握把事情弄成功。

起床,睡倒,走路,上茅房,大赤包的嘴里都轻轻的叫自己:“所长!所长!”这两个字象块糖似的贴在了她的舌头上,每一咂就满口是水儿!她高兴,骄傲,恨不能一个箭步跳上房顶去,高声喊出:“我是所长!”她对丈夫只哼儿哈儿的带理不理,对大女儿反倒拿出好脸,以便诱她答应婚事,别犯牛脾气。对桐芳,她也居然停止挑战,她的理由是:“大人不和小人争!”她是所长,也就是大人!

她也想到她将来的实权,而自己叨唠:“动不动我就检查!动不动我就检查!怕疼,怕麻烦,给老太太拿钱来!拿钱来!拿钱来!”她一边说,一边点头,把头上的发夹子都震落下两三个来。她毫不客气的告诉了瑞丰:“我们快有喜事了,那间小屋得留着自己用!谁教你早不搬来呢?至于蓝东阳呀,我看他还不错吗!怎么?你是为了我们才和他闹翻了的?真对不起!可是,我们也没有赔偿你的损失的责任!我们有吗?”她老气横秋的问冠晓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