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灵怪录(第2/3页)

曾瓦合的诗道:

家贫无庇欲依谁?散木微躯久觉衰。孔圣绝粮宁敢愠,范丹乏米岂辞饥。

当年坠地无须顾,此日生尘不可炊。榾柮烟消灰烬冷,蒸蒸跨灶欲何为?

皮以礼的诗道:

幻身如絮太轻松,惯覆卢能与赞公。里裂不因儿恶卧,缯穿只为匠难逢。

尘灰积久无人洗,虮虱生多欠火烘。零落半归虫鼠蠹,固知色相本来空。

上官盖的诗道:

常人髹漆贵人朱,生者憎嫌死者需。除是飞升无用我,若还解化也须余。

能函盖世英雄骨,解殓倾城艳冶躯。寄语劳劳尘世客,百金莫惜预先储。

木如愚的诗道:

长须古鬣骨棱棱,心腹虚空不减增。早悟有身应有患,可堪无佛更无僧。

频依鹫室行将腐,久想龙门去未能。朽木枯骸禅寂味,一宵清话胜闻经。

吟诵罢,众人拍手大笑,旁若无人。忽然风小云消,月光透过窗户,齐仲和隐隐约约看到诸人的相貌,有的身矮体方,有的身瘦头尖,有的黑脸而一只手臂很长,有的戴着黑帽而身躯极短。翩翩慢行的披着毡巾,屹然直立的靠着墙壁。最后一个老人,头颈上像是长满了鳞片,齐仲和感到非常奇怪,正要再仔细看,僧人忽然道:“清风先生罗本素到了。”众人都起来迎接。

就见远远地走来一个老头,穿着白衣,手持竹杖,姿态悠雅,两袖翩翩,摇摇摆摆地走着。他向众人作揖行礼道:“各位老友,今晚的吟诵快乐吗?”毛原颖问:“你为什么迟到了?”于是各人把诗作拿给他看。那老先生说:“诸位都说自己的诗作很好,但不免让外来的客人见笑。”皮以礼说:“客人虽然还没老,但是早晚会同上官公同车而行,又有什么关系?”那老先生又对僧人说道:“法师为什么吝惜诗作?”僧人回答说:“我是等您来一同赋诗而已。”于是大声吟诵道:

厌见阎浮劫火红,荒山独守化人宫。三千世界都成幻,百二山河尽属空。

衣藓乱生悲佛毁,床头不扫笑僧慵。难寻物外逃禅侣,罕遇桥边入社翁。

猛虎每游莲座下,怪禽多宿绣幡中。青苔满院新经雨,黄叶飘龛乍起风。

一对金刚蜗篆面,几尊罗汉鼠穿胸。残经缺字函函损,古器成精件件雄。

广殿窗开留月照,闲门锁脱倩云封。谩怜衰朽烟霞骨,莫起摧颓土木躬。

良夜岂期佳客集,清吟况与故人逢。案间残豆充饥腹,梁上深煤染病容。

行入轮回归败坏,不须辛苦笑疲癃。庄严未必成三昧,游戏何妨运六通。

梅子熟时圆觉性,松枝偃处记遗踪。欲知吸尽西江意,只听晨鸡与暮钟。

清风先生深深赞叹这首诗写得好,于是也歌吟道:

临汀山川,惟说武平。层峦峙秀,众水泻清。苍龙启吉壤,白虎开佳城,朱鸟叶卜筮,玄武迎休祯。形环势抱相回萦,信是天造地设成。当时项家两孝子,葬父于此守坟茔。归全复构招提宇,远请真公作庵主。租粮百石佃人供,钟鼓三时呗声举。能几年,遽如许,马嘶风,驼泣雨。常住之田官所取,明徒之僧俗为侣。檀那一去寺久荒,清宵赋咏来诸郎:毛生脱颖才偏锐,石公持重行还方;如愚守柱,须脱而衰朽;兆祥失柄,焰息而凄凉;皮家之翁衣破絮,垢满襟裾虱争聚;瓦合散诞少持推,上官凶狂使人惧。蹇予放浪号清风,老大弗改玉虚容。平生扫遍天下热,族亲尚在杭城中。痴僧贫病废奔走,枯木寒灰身土偶。无心望赐紫袈裟,默参潜悟慵开口。齐谐非是志怪徒,相逢且复为嬉娱。功名富贵盛浮世,声色根尘悲幻躯。参横斗落金鸡曙,回首东西分散去。要知物我两相忘,居士坟边夜谈处。

过了一会儿,月亮西落,村鸡报晓,众人急忙散去,不知到哪里去了。齐仲和走出来一看,这不过是一座荒凉的空庵。回头寻找那个生病的僧人,只剩了一尊泥像,看泥像背后题字的年月,正是齐仲和住在庵寺中的时候塑的,现在已经一片片脱落了。齐仲和这才领会山僧所说的“刚有这形骸时,您赶上看到我”这番话的意思。又到其他的僧房,只见破砚支撑着门,秃笔丢弃在地上,老鼠屎堆积在供桌上,于是想到先前所吃的剩豆子,大概就是这东西了。又发现烂棉被一条,旧罗扇一把,瓦甑积满灰尘,马上就要破了。半穿的铫锅没了把柄,梁柱上挂着木鱼,墙壁上靠着棺材的盖子。齐仲和大为惊慌,急忙跑出了寺门。

走了好几里路,才发现有人家,于是齐仲和连忙去投奔。那家的老翁说:“这个地方空无居民,又有很多奇怪的事发生,您昨晚住在哪里?”齐仲和把详细情况告诉了他。老翁惊叹道:“你的性命好险啊!”并且告诉他道:“项家遭了祸殃,坟墓和庵寺都已塌坍毁坏,他们家在那里寄存了一具棺材,近来也被人劈了当柴烧,只剩下了棺材盖。您所遇到的石子见、毛原颖,不就是砚台和毛笔吗?金兆祥、曾瓦合,不就是铫和甑吗?皮以礼就是被字,木如愚就是木鱼,上官盖就是棺材,罗本素是旧扇,这些就是您所见的几样颠倒真形,迷惑别人的东西。他们说与项家是亲戚的,大概就是指棺材而言。棺材是项家的旧物,所以说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