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丽叶春楼(第2/12页)

楼上的三位姑娘的芳名是菲尔兰德、娜法爱尔与萝萨萝丝。

姑娘的人数有限,就得尽可能使她们中的每一位都成为一种品牌,一种妇女类型的样本,以便让每位顾客都能找到合意的对象,至少是接近自己口味的对象。

菲尔兰德代表“金发美女”型,个儿高大,近乎肥胖,软绵绵的。她原先是个农家姑娘,脸上的雀斑总消退不了,头发剪得短短的,呈浅浅的金黄色,浅得几乎无色,就像梳理过的亚麻,稀稀拉拉覆盖在头上。

娜法爱尔是马赛人,在许多海港做过妓女,权且充当了本楼的“犹太美女”这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她身材瘦削,颧骨凸出,上面涂着厚厚的胭脂。头发乌黑,抹了牛骨髓油,闪闪发亮,鬓角梳成弯钩形。她的眼睛原本很美,可惜右眼长了白翳。鹰钩鼻笔直垂在宽大的下巴之上,嘴巴里上牙床新镶了两颗门牙,同下牙床一排如朽木般发黑的老牙恰成对照,显得格外突出。

萝萨萝丝,身体像个小肉球,腿短肚子大。她从早唱到晚,嗓音像母鸭,有时唱轻佻的歌,有时唱伤感的歌。她还爱讲故事,故事都是又臭又长,索然无味。她也是个饶舌妇,只是在吃东西的时候才停止说话,而在说话的时候停止吃东西。她习性好动,总是闲不住,虽然腿短体胖,却灵活得像松鼠。她无缘无故就咯咯直笑,且笑个不停,有时在这儿,有时在那儿,或在卧室,或在顶楼,或在咖啡馆,反正无处不有,笑声刺耳,像是尖叫。

楼下的两个姑娘,路易丝外号叫“宝贝”;弗萝娜腿有点瘸,人称“跷跷板”。前者总在腰上围着一条三色宽带,装扮成“自由女神”;后者在红发上扎着一些币状的铜头饰,按想象中的西班牙女郎来打扮,她一瘸一拐地走动时,头饰就蹦来蹦去,不过,她俩看上去都像经过了一番装扮去参加狂欢节的厨娘。其实,同所有的平民女子一样,她们既谈不上美也不能说丑,都是地地道道的小客店的女佣,在本地码头上,人们给她们取了个绰号:一对“吸水唧筒”。

在这五位姑娘之间,充满了捻酸相嫉的气氛,多亏了“太太”脾性平和,又善于协调,姐妹们也就一直相安无事,很少闹出风波。

在这个小城里,此种行当仅此一家,因而生意兴隆,门庭若市。“太太”很善于使她的生意维持应有的体面,她热情好客,对来者都殷勤关照,无微不至,她的善良心地闻名遐迩,赢得了方方面面的敬重。那些常来的客人都努力去讨好她,只要她表示了格外友好的热情,他们就会扬扬得意。他们白天在生意场上相遇时,总会说,“今晚上,老地方,不见不散”,就如同说,“晚饭后,咖啡馆见,怎么样”。

总之,戴丽叶春楼不失为回春再世的好去处,很少有人愿意错过每天的聚会。

但是,五月末的一天晚上,前任市长、做木材生意的普兰先生,首先赶到时,却发现春楼的大门紧闭。壁洞的格状网后那盏小灯没有亮,楼里毫无动静,一片死寂。他上前敲门,起初敲得文雅,后来敲得震响,楼里仍无人应答。于是,他踱着小步沿着街往回走,走到集市广场时,遇见了做航运生意的杜维先生,他正要往春楼去。他们又一同去敲门,仍然无人应答。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突然爆发了一阵喧闹鼓噪声,他俩绕过房角,看见咖啡馆门前聚着一群英国水手与法国水手,正在用拳头使劲敲打紧闭的门窗。

这两个有产者见势赶紧就溜,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但轻轻的嘘声把他俩叫住,原来是咸鱼腌制商杜勒沃先生,他认出了这两位,便同他们打了招呼。他听了两位先来者介绍的情况后,不禁大为恼火,因为他是个结了婚的男人,有家室儿女,平日难得轻易出门,只能在星期六光顾春楼一次。按他的解释,则是“Securitais Carsa”,此话暗指某种生理卫生的保险措施,他对这种生理周期性变化的知识,是他的朋友波尔德大夫透露给他的。这天晚上正好是他认为保险的日子,这么一来,他就得干巴巴等上整整一个星期了。

三个人转了一大圈,最后转到码头上来了,途中又遇见春楼的另一位常客,银行家之子菲力普先生,然后,还有税务官潘佩斯先生。于是,一伙人又沿着犹太人之街回到春楼前,做最后一次尝试。但是,气急败坏的水手们这时正在围攻那幢小楼,不断扔石块,还哇哇乱叫。春楼的这五位上等顾客不愿同流合污,赶紧撤军后退,百无聊赖,只好在街上瞎逛。

他们先后又碰见保险代理人迪皮伊先生与商事法官瓦斯先生。会合后,一伙人又开始长途漫步,一直走到了防洪堤,一字排开,坐在花岗石护墙上,观看汹涌起伏的海浪。波峰上的浪花在黑夜中闪着白光,须臾即逝,海涛拍击岸石,发出单调的喧声,其声在夜色里沿着峭壁而播向远方。这一群抑郁的漫步者在此处待了一阵子之后,杜勒沃先生开腔道:“这儿真无聊。”潘佩斯先生立即随声附和:“的确如此。”于是,大伙儿又缓步往别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