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第2/3页)

嗯,我在这个景色壮观的岛屿上漫游了足有一个月,颇有远离故土、到了天涯海角之感。碰不见旅店,找不到酒家,也没有公路。你沿着骡子走的小道,来到悬挂在半山腰、面临着万丈深渊的村落,那里,晚上可以听见从深渊底下传来的响声不绝于耳,那是急湍的水流沉闷而悠长的呜咽。你敲响村民的家门,要求借宿一夜并得到一些吃的东西。你得到了接待,吃上主人提供的粗茶淡饭,睡在简陋的房子里;到了第二天早晨,主人与你握手告别,并一直把你送到村口。

有一天,我步行了十个钟头以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所孤零零的小屋跟前,这小屋坐落在一条狭窄的峡谷之中,沿着峡谷再走一里路就到海边。峡谷两边是陡峭的山坡,坡上覆盖着密密的丛薮与参天大树,散落着一些坍落的岩石,像两道阴郁郁的墙壁,夹住这一条凄惨悲凉的山谷。

茅屋周围,有几株葡萄,一片小园子,稍远处还有几株高大的栗树,这一切就够维持生活了,在此穷乡僻壤,算得上是一份家当。

接待我的是一个老妇人,她神态端庄,衣着整洁,这在当地是很少见的。男主人坐在一把草椅上,站起来向我致意后,又坐下去,始终没有吭一声,他的老伴对我说:

“请原谅他,他现在耳聋,他今年八十二岁。”

老妇人说的是纯正的法语,这使我感到惊奇。

我问她:

“您不是科西嘉人吧?”

她答道:

“您说对了,我们是法国本土人。但住在这里已经有五十年了。”

竟然远离繁荣热闹的城市,生活在如此凄凉荒僻的角落,而且一过就是五十年,想起来就叫人感到恐惧,令人不安。这时,一个老牧人回来了,大家开始吃晚饭,餐桌上只有一道菜,是用土豆、肥肉与白菜一锅炖的浓汤。

这顿简简单单的晚饭很快就吃完了。我来到门前坐下,眼前凄凉景色的忧郁情调使我心境一黯,大凡旅人客走他乡,每遇凄清之夜、每至荒僻之处,那是无不心境黯然、愁绪陡增的。此时似乎觉得世界上、生活中,一切的一切都快寿终正寝了,突然之间,人生可怕的苦难,人间的伶仃孤独、万物的虚无渺小、内心的寂寞空虚,都一涌而来,呈现在你眼前,打破了一直到死都以梦想来自我陶醉、自我欺骗的虚幻心境。

老妇人来到我跟前,显然是受好奇心的强烈驱使,这种好奇心即使是在最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的人身上,也是在所难免、根深蒂固的。

“您是从法国来的?”她问。

“是的,我出来游山玩水。”

“也许您是来自巴黎?”

“不,我来自南锡。”

我觉得她似乎特别激动,这一点我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者不如说是怎么感觉出来的,那我就说不清了。

她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您来自南锡。”

那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像任何聋子一样,脸上毫无表情。

她接着说:

“没有关系,他听不见。”

过了几秒钟,她又问:

“这么说,您在南锡认识很多人?”

“是的,很多很多人我都认识。”

“认识圣阿莱兹家族的人吗?”

“是的,当然认识,他们是家父的朋友。”

“请问您尊姓大名?”

我报了我的姓名。她眼睛直盯着我,然后用回忆起往事的那种喃喃低语说: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布利瑟玛尔一家子,他们现在怎样啦?”

“全都去世了。”

“哦!西尔蒙一家子,您认识吗?”

“认识,辈分最小的那位现在当了将军。”

这时,她显得很激动,很不安,显得充满了一种我也说不清的神圣、强烈而又含混的感情,显得有一种我无以名状的、想要袒露自己的需要:承认一切,道出一切,说说那些长期以来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往事以及一直搅动着内心世界的故人,她心情如此之不平静,因此,说起话来就浑身哆嗦了:

“是的,那位就是亨利·德·西尔蒙,我知道他,他是我的亲弟弟。”

我大吃一惊,深感意外,我抬眼看她,猛然,我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从前,发生过一个特大事件,轰动了整个洛林地区的贵族阶层,一个年轻、美貌而又富有的姑娘,苏姗·德·西尔蒙,被人拐跑了,拐带者就是苏姗父亲指挥的那个轻骑兵团里的尉官。

那个引诱了团长千金的军官,是个英俊漂亮的小伙子,虽然是农家子弟,但穿上轻骑兵的蓝色带花纽的军服,很是神气。大概是在骑兵列队经过的时候,苏姗小姐看见了他,对他一见钟情。至于小姐是怎么跟他说上话的,他俩是如何约会的,是如何互通心曲的,而小姐又是怎么敢于让对方明白她芳心垂爱的,那一切就永远无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