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7页)

他发现了麦勒斯给她的信,信上说:

我不去你住的饭店,我七点就在亚当街的金鸡咖啡馆外面等你。

他就站在那里,瘦高的个子,身着正式的礼服,一副淡然的样子。他天生与众不同,但没有康妮那个阶级的刻板。她一眼就看得出,他能够适应任何阶级。他的教养天生高贵,确实胜过刻板的阶级标志。

“嘿,你来了呀,看上去气色真好!”

“当然了!可你却不好。”

她焦虑地看着他的脸。他瘦了,颧骨都突出来了。但他的眼睛在冲她笑着,让她感到亲切。刹那间,她不再矜持了。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流溢而出,让她感到内心里坦然快乐,宾至如归。她立即表现出女人的快乐本能来,那就是“他快乐我就快乐”。这种内心的开朗和温暖并不只是威尼斯的阳光带给她的。

“你受惊了吧?”她在桌子对面坐下后问他。他太瘦削了,现在她看得更清楚了。他的手放在桌上,那样子是她所熟悉的,特别漫不经心,就像一头沉睡的动物那样搭在桌上。她真想把他的手拿过来亲一亲,但她没敢那么做。

“人总是很恐怖的。”他说。

“你很苦恼吗?”

“是的,就像往常一样苦恼。而且我知道苦恼是愚蠢的。”

“你觉得你像一条尾巴上拴着罐头盒的狗吗?这是克里福德说你的话。”

他看看她。此时她把克里福德的话告诉他是够残忍的,这让他的自尊心大受伤害。

“我想是吧。”他说。

她从来不知道他面对侮辱事心里感到有多么痛苦。

沉没了许久她又问:“想我吗?”

“你没卷进来,这让我心里好受多了。”

又沉默片刻她才问:“可人们相信我们之间有那回事吗?”

“不!我一直不认为他们会相信。”

“那克里福德呢?”

“我想也不会。他不假思索就不提这事了,但这些传言让他再也不想见我倒是真的。”

“我要有个孩子了。”

他脸色立即大变,浑身都为之一震。他看她的目光暗淡了下来,那眼神令她不解,就像一个燃着暗火的精灵在看她。

“说你为此高兴啊!”她请求着伸手去抓他的手。她看得出他刹那间兴奋了一下,但这情绪却被什么莫名的东西压了下去。

“那是将来的事。”他说。

“可你不高兴吗?”她坚持说。

“我对将来持非常怀疑的态度。”

“可你不用担心承担什么责任。克里福德会收养他,视为己出。他会感到高兴的。”

说这话时她看到他的脸色变苍白了,人也退缩着。他一言不发。

“那我就回到克里福德身边,给拉格比府添个小男爵了?”她问他。

他看着她,脸色苍白,神情淡漠,脸上露出一丝丑陋的苦笑来。

“你千万不要告诉他谁是孩子的父亲。”

“嗨!”她说,“即便如此,他也会要这孩子的。只要我想告诉他,我就告诉他。”

他思忖片刻道:“嗯!”他是在自言自语。“我想他也会。”

他们沉默着,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条鸿沟。

“可你不想让我回到克里福德身边去,对吗?”她问道。

“你自己想要什么呢?”他反问。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她简言道。

闻之他情不自禁感到五脏六腑里燃起了微弱的火来,随之垂下了头。他又抬起头,目光中透着恐慌,说:“只要你觉得值就行,我可是一无所有啊。”

“你比大多数男人都富有。这你知道的。”她说。

“在某一方面,我知道。”他停顿片刻,想着什么。然后又说:“人们常说我很多地方像女人,其实他们不懂。不能因为我不想射杀鸟儿就说我像女人,也不能因为我不想赚大钱或进取就像女人。我可以在军队里升官,轻而易举,可我不喜欢军队,尽管我能控制男人们,他们喜欢我,而且当我发起脾气来时他们很怕我。可不行,我不喜欢军队,因为那些愚蠢死脑筋的当官的把军队整死了,弄得愚昧,僵死。我喜欢男人,男人也喜欢我,可我不能忍受让那些满口胡言、傲慢无耻的人们统治这个世界。就因为这个,我才无法升迁。我恨金钱的无耻,也恨阶级的无耻。在这样的世界里,我能给一个女人什么呢?”

“为什么要给予什么呢?这不是在讨价还价。我们各自爱着对方,就这么简单。”她说。

“哦,不!比那要复杂得多。活着就意味着活动,而且是向前进。我的生命决不要走进那种阴沟里去,决不。所以我就成了一股废水。我无法让一个女人进入我的生活,除非我做点什么事,有点什么功名,至少心里想这样,才能让我们两个人都有新鲜感。一个男人必须把自己生命中的某种意义给予女人,如果他的生命能独立,如果那女人是个真正的女人的话。我不能当一个依附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