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朱子晚年定论》(第2/10页)

我既为自己的学说不与朱子抵牾而感到幸运,又高兴朱子能够在我之前便明白这些道理,然而也感慨世俗的学者只守着朱子中年还未确定的学说,不知道探求其晚年悔悟的学说,争来吵去,扰乱正学,却不自知已堕入异端了。所以我就采录搜集相关的文字,私下里给同道们看,或许可以不再怀疑我的学问,那样圣人之学得以昌明也就可以期望了吧!

正德十年(1515年)冬季十一月初一,后学余姚王守仁序。

答黄直卿[500]书

为学直是先要立本。文义却可且与说出正意,令其宽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异,研究纤密,恐其意思促迫,难得长进。将来见得大意,略举一二节目渐次理会,该未晚也。此是向来定本之误,今幸见得,却烦勇革。不可苟避讥笑,却误人也。

【译文】

为学要先确立根本。文义可以在确立正确的意义后,让人慢慢体会;不能直接叫人考证校对,做细致的研究,这样恐怕会使心意急促紧迫,难以长进。将来如果能明白大意,约略举一两个细节讲讲,也不会太晚。这是我以前定本的错误,如今有幸发现,却苦于没有勇气改正。不能只为了避免被人讥笑,却耽误了别人。

答吕子约[501]

日用工夫,比复何如?文字虽不可废,然涵养本原而察于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动静之间不可顷刻间断底事。若于此处见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权谋里去矣。熹亦近日方实见得向日支离之病,虽与彼中证候不同,然忘己逐物、贪外虚内之失则一而已。程子说:“不得以天下万物扰己,己立后自能了得天下万物。”今自家一个身心不知安顿去处,而谈王说伯,将经世事业别作一个伎俩商量讲究,不亦误乎!相去远,不得面论,书问终说不尽,临风叹息而已。

【译文】

这几日用功,感觉如何?文字虽然不能荒废,但涵养本原,体察天理与人欲的差别,这才是平日里片刻都不能间断的事情。如果在此处看得明白,自然不会流于世俗、功利与权谋之中去。我也是近来才切实发现以前学问支离破碎的毛病,虽然与那些其他的毛病不同,但忘却本己、追逐物事,贪慕外物、忽视内心的过失却是一样的。程子说:“不能以天下万物扰乱自己,本心确立后自然能明白天下万物。”如今自己的身心不知在何处安顿,却谈论王霸事业,将经世的事业看作另一件伎俩来讲求,不也是错误的吗!我和你相去甚远,不能当面讨论,通过书信交流终究说不完,只能临风叹息了。

答何叔京[502]

前此僭易拜禀博观之敝,诚不自揆。乃蒙见是,何幸如此!然观来谕,似有未能遽舍之意,何邪?此理甚明,何疑之有?若使道可以多闻博观而得,则世之知道者为不少矣。熹近日因事方有少省发处,如“鸢飞鱼跃”,明道以为与“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乃今晓然无疑。日用之间,观此流行之体,初无间断处,有下工夫处。乃知日前自诳诳人之罪,盖不可胜赎也。此与守书册、泥言语,全无交涉。幸于日用间察之,知此则知仁矣。

【译文】

前次我冒昧向您谈到泛观博览的弊端,实在不能自己确信。蒙您指教,这是何等幸运的事!然而看您的来信,听您的意思好像不能立刻舍去,这是为何呢?这个道理如此明白,有什么疑问吗?如果大道可以通过多见多闻、泛观博览获得,那么世间懂得大道的人恐怕不少。我最近因为一些事才稍微有所反省,比如“鸢飞鱼跃”,程颢先生认为与“必有事焉勿正”的意思相同,如今才发觉没有任何疑问。在平日里,观察大道流转的本体,本来便没有间断之处,可以下功夫。这才醒悟自己以前自欺欺人的罪过无法弥补。体认大道与死抠书本、拘泥言语毫无关系。万幸我能够在日常生活中体察得到这个道理,明白这个道理就明白仁了。

答潘叔昌[503]

示喻“天上无不识字底神仙”,此论甚中一偏之弊。然亦恐只学得识字,却不曾学得上天,即不如且学上天耳。上得天了,却旋学上天人,亦不妨也。中年以后,气血精神能有几何?不是记故事时节。熹以目昏,不敢着力读书。闲中静坐,收敛身心,颇觉得力。间起看书,聊复遮眼,遇有会心处,时一喟然耳!

【译文】

以“天上没有不识字的神仙”来比喻做学问,这一说法也有失之偏颇的毛病。恐怕只学习认字,却不曾学习上天,还不如只学习上天呢。只要能上得了天,再去向天上的神仙学习也无妨。中年以后,还能有多少气血精神?并不是用来记那些事情与细节的。我的眼睛已经昏花,无法全力读书。闲处静坐,收敛身心,觉得颇为有用。其间看书,姑且遮住眼睛,遇到有会心的地方,便会有所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