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第2/2页)

库房就设在一楼,当年肯定是华丽的会客厅。各处边角还有褪色的镶金残片在闪亮。一些神话题材的壁画,布列在天花板上、镜子周围、房门上方,但是色彩模糊而暗淡了,犹如逝去的岁月的记忆。可惜窗帘帷幔全已摘去,家具一件也不见了。只有一堆堆纸张、一只只装满锡弯头吸管的箱子,以及窗外一株老丁香黑糊糊的干枯枝蔓。马杰特先生一走进库房,就发现灯火通明,满屋都是人。他同人家打招呼,但是没人理睬。女士们身穿缎袄,挽着她们骑士的手臂,继续彬彬有礼地卖俏。有人在走来走去,有人在闲聊,有人聚而复散。所有这些老侯爵真好像是在自己的府邸。一个娇小的身影,停在一幅镶框的画像前,浑身颤抖着说道:“真没想到,这是我呀,我摆在这儿呢!”她微笑着注视一幅狄安娜画像:身材苗条,脸色红润,额头上一道弯月。

“奈蒙,过来瞧瞧你们族徽!”

奈蒙族徽印在一块包装布上,族徽下有马杰特的名字,大家见了都笑起来:

“哈哈!哈哈!……马杰特!……怎么法国还有马杰特(在法语中,马杰特与“陛下”一词同音同形,故有此打趣之语,等于说:“在共和制的法国,怎么还有陛下呢?”)?”

真是乐趣无穷,一声声巧笑犹如笛声,一根根手指在半空乱摇,一张张嘴呢喃撒娇……

突然,有人嚷了一声:

“香槟!这是香槟!”

“不是!……”

“怎么不是!……就是香槟酒……好哇,伯爵夫人,快点儿安排一顿除夕便宴。”

他们把马杰特的苏打水当成了香槟酒,虽然觉得跑了点气,没关系!他们还是照样喝起来。这些可怜的人小小的身影,看来不胜酒力,喝下这起泡沫的苏打水,就来了精神劲儿,活跃起来,就想跳舞了。于是,组织跳小步舞,奈蒙请来四把小提琴手,演奏起拉摩(让菲浦·拉摩(1683—1764年):法国作曲家。)的一支乐曲,三连音的曲调,轻快中又显细腻而忧伤。真值得一看:所有这些风流的老太婆,缓慢地扭转腰身,随着音乐的节拍,神态庄严地向舞伴致意。多亏他们的舞姿,她们所戴的首饰,以及镶金边的背心、挖花的衣衫、安有钻石环扣的鞋子,都焕然一新了。就是墙围子听见这古调,似乎又有了生气。两百年前钉在墙上的古镜,也认出了这些人,它尽管伤痕累累,边角也发黑了,但还是微微透出光亮,映出跳舞的人的形影,而这影像有点朦胧,仿佛被惜旧伤怀的泪光模糊了。在这些风流儒雅的人中间,马杰特先生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他蜷缩到一个货箱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知不觉中,天渐渐亮了。隔着库房的玻璃门,看得见庭院开始发白了,继而,窗户上半部、客厅的整个一面墙,也都相继明亮了。随着天光来临,那些身影也都重合、隐没了。时过不久,马杰特先生就看见只剩下两把小提琴,还滞留在角落里,但是阳光一照就化为乌有了。他还影影绰绰地看到,庭院里有一乘轿子的轮廓、一个缀着蓝宝石的扑了粉的脑袋,以及仆人丢在铺石路面的一支火把的最后亮光,而这时从敞开的大门隆隆驶进的一辆运输车,车轮在街石上辗出的火星,同火把的残余火星相交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