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死了(第2/2页)

那天晚上,我特别晚才回到家。母亲站在楼梯口等我,足足守候一个小时了。

“你到哪儿去啦?”母亲冲我嚷道。

您说说看,一个儿童的脑袋瓜儿里,究竟能装多少鬼名堂。当时我什么也没有想出来,什么也没有准备,回家赶得太急了……突然,我的头脑里闪现一个荒唐的念头。我知道敬爱的母亲非常虔诚,同罗马女子一样,是个狂热的天主教徒。我显得非常激动,气喘吁吁地回答说:

“噢,妈妈……真不敢让您知道!……”

“什么事儿啊?……又有什么事儿啦?……”

“教皇死了。”

“教皇死了?……”可怜的妈妈重复道。

她脸色刷白,身子一软靠到墙上。我趁势急忙溜进自己的房间,心中还有余悸,自己编了天大的谎话,居然得逞了,不过,我倒是有勇气硬撑到底。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家中的气氛,又悲哀又平和:父亲神色极为肃穆,母亲满脸沮丧……在餐桌上,大家说话都压低嗓门儿。我呢,则低垂着眼睛。我逃学的事儿,完全淹没在全家的哀伤情绪中,已经没人去想它了。

家里每人都争着讲一段庇护九世的德行。接着,话题又渐渐移到历代教皇的身上。罗丝姑妈提起庇护七世,说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南方看见教皇乘坐驿车,由骑警护卫经过的情景。大家又谈起有皇帝出场的那经典的一幕:喜剧乎!……悲剧乎!……那可怕的场景,我已经听过百八十遍了,总是同样的腔调,总是同样那些动作,在家里代代相传,成为固定的套路,既幼稚可笑,又局限于小圈子,酷似修道院中的故事。

可是不管怎样,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故事如此有趣。

我听他们讲,不时假意地叹口气,还提些问题,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可是心里总在嘀咕:“明天早晨,他们听说教皇没有死,一定会乐不可支,谁也不会忍心责骂我了。”

我心里这样想,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合上,又幻见那一只只漆成蓝色的小游船,漂浮在溽暑熏蒸的索恩河的角落,而一只只四处乱窜的银蜘蛛的长足,犹如钻石刀尖,在水面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