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课(第2/2页)

“你们的父母没有很好督促你们学习。他们还是愿意打发你们下地,或者到纱厂去干活,好挣几个钱。我本人呢,就一点儿也没有该自责的吗?我不也是时常让你们给我的花园浇水,耽误你们学习吗?我要去钓鳟鱼的时候,不是也随便放你们假吗?……”

韩麦尔先生从一件事谈到另一件事,又开始给我们讲解法语,他说,这是世界上最优美、最清晰、最过硬的语言,必须在我们中间保存下去,永远也不要遗忘。要知道,一个民族沦为奴隶,只要牢牢掌握自己的语言,就等于掌握打开监狱的钥匙……接着,他拿起一本语法书,给我们朗读课文。我真奇怪,发现自己一听就明白,觉得他讲的一切很容易,很容易理解。我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听讲,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个可怜的人,就好像在离开之前,要把他的全部知识教给我们,要一下子全灌输到我们的脑子里。

课文讲解完了,又开始练习写字。韩麦尔先生为这天上课准备了崭新的字帖,上面以漂亮的圆体写着:France,Alsace(法文的“法兰西、阿尔萨斯”。),France,Alsace。字帖全挂在课桌上面的金属杠上,像一面面小旗,在教室里飘动。真应该瞧瞧,每个人都那么用心,多么安静啊!只有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有一阵工夫,几只金龟子飞进教室,可是没人理睬,年龄最小的同学也不例外,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练习画直杠,那么用心,那么认真,就好像那也是法语……

学校的房顶上,鸽子在咕咕地低声叫着,我边听边想:

“他们还要迫使鸽子也用德语歌唱吗?”

我不时从练习本上抬起眼睛,只见韩麦尔先生在讲台上一动不动,他注视着周围的各种物品,就好像要把他这小小的学校整个儿装进眼睛里带走……想一想啊!四十年来,他总在同一位置,面对着院子和总是老样子的教室,仅仅坐椅课桌磨得光滑了,院子里的胡桃树长高了,他亲手栽的那株啤酒花,现在也挂满窗户,爬上房顶了。眼前这一切就要离开了,又听见他妹妹在楼上房间来回忙碌拾掇行李,这个可怜的人心如刀绞啊!不错,他们明天就要起程,永远背井离乡了。

不过,他还是鼓着勇气,给我们上完最后一堂课。练习完写字,我们又上历史课;然后,小同学齐声朗诵Ba Be Bo Bu。而在教室后排座位上,欧塞尔老爷爷已戴上老花镜,双手捧着识字课本,跟小同学一起拼读。看来他也非常专心,不过那声音由于激动而发颤,听起来特别滑稽,我们都想笑,又都想哭。啊!这最后一课,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教堂的钟忽然报时,敲了十二下,接着又敲祈祷钟。

与此同时,普鲁士兵操练回来的军号声,也在我们的窗下回响……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十分苍白。在我看来,他从来没有如此高大。

“我的朋友们,”他说道,“我的,我……我……”

然而,他喉咙哽噎,话说不下去了。

于是,他转过身去,拿起一截粉笔,用尽全力,尽可能大地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头顶着墙壁,待在那儿不说话,只是摆手向我们示意:

“下课了……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