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任草地(第4/8页)

“有这样的事!”巴夫路沙说,“那他为什么要咳嗽呢?”

“不知道,也许是受不了潮气。”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样,”菲佳问,“土豆煮好了吗?”

巴夫路沙试了试。

“没有,还是生的呢……听,在拍水呢,”他说着,把脸转过去,朝着河,“大概这是梭鱼……瞧,一颗流星。”

“喂,伙计们,我来给你们讲一件事儿,”科斯佳用尖细的嗓门儿说起来,“你们听着,这是前几天我听我爹说的。”

“好,我们听着。”菲佳带着鼓励的神气说。

“你们都知道镇上那个木匠加夫利拉吧?”

“是的,知道。”

“你们可知道,他为什么老是那样不快活,老是不说话,知道吗?他就是因为这事儿一直很不快活的。我爹说,有一回他到树林里去摘胡桃。他到树林里就迷了路,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他走呀,走呀,伙计,不对头!他找不到路,可是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就在一棵树下坐下来,心想,就等天亮吧。他一坐下来,就打起瞌睡。一打瞌睡,就听见有人叫他。睁眼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他又打起瞌睡,又有人叫他。他望了又望,望了又望,就看见他前面的树枝上坐着一个人鱼,身子摇晃着,叫他过去呢。人鱼还笑着,笑得要死……月亮很亮,亮得很,把什么都照得清清楚楚,真的,什么都看得见。她在叫他,她坐在树枝上,全身白白的,亮闪闪的,像一条拟鲤或者鲈鱼,要么就像一条鲫鱼,也是那样白白的,银光闪闪的……木匠加夫利拉简直愣住了,可是她还是在哈哈大笑,而且一直在招手叫他过去。加夫利拉本来已经站起来,要听从人鱼的话了,可是,准是上帝提醒了他:他还是在自己身上画了个十字……可是,伙计们,他画十字好费劲儿呀。他说,他的手简直像石头一样,不能动弹……唉,真够受呀!……可是,伙计们,等他一画过十字,人鱼就不笑了,而且一下子就大哭起来……她哭呀哭呀,用头发擦着眼睛,她的头发是绿颜色的,跟大麻一样。加夫利拉对她望着,望着,就开口问她:‘林妖,你怎么哭呀?’那人鱼就对他说起来:‘人呀,你不该画十字,你应该跟我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我哭,我难过,是因为你画了十字。而且不光是我一个人难过,你也要难过一辈子。’她说过这话,就不见了,加夫利拉马上也明白了怎样从树林里走出去……可是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不快活了。”

“噢呀!”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菲佳说,“那个林妖怎么会伤害一个基督徒的心灵呀,他不是没有听她的话吗?”

“得了吧!”科斯佳说,“连加夫利拉也说,她的声音那么尖细,那么悲哀,像癞蛤蟆的叫声一样呢。”

“这是你爹亲口讲的吗?”菲佳又问道。

“他亲口讲的。我躺在高板床上,全听见了。”

“真是怪事!他为什么不快活呀?……她叫他过去,那是她喜欢他。”

“哼,还喜欢他呢!”伊柳沙接话说,“可不是嘛!她想呵他痒,她想的就是这事儿。她们这些人鱼就喜欢这样。”

“这儿想必也有人鱼呢。”菲佳说。

“不,”科斯佳回答,“这地方干净、宽敞。只不过离河太近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忽然远处响起长长的、清脆的、几乎是呻吟一般的声音,这是一种神秘的夜声,在万籁俱寂的时候有时会有的。这声音升起来,停留在空中,到最后慢慢扩散,好像消逝了。仔细听听,似乎什么也没有,然而还是在响着。似乎有一个人在天际叫喊了很久很久,另一个人似乎在树林里用尖细刺耳的大笑声在回答他,接着,一阵微弱的咝咝声在河面上掠过。孩子们面面相觑,打起哆嗦来……

“上帝保佑吧!”伊柳沙小声说。

“哎,你们这些胆小鬼!”巴夫路沙叫道,“怕什么呀?你们瞧,土豆熟了。(大家一齐凑到锅子跟前,吃起热气腾腾的土豆,只有瓦尼亚一动也不动。)你怎么啦?”巴夫路沙问道。

可是瓦尼亚并没有从他的席子底下爬出来。锅子很快就空了。

“伙计们,”伊柳沙说起来,“你们听说前些天在我们瓦尔纳维茨出的一件稀奇事儿吗?”

“是在堤坝上吗?”菲佳问。

“是的,是的,是在堤坝上,在冲坏了的堤坝上。那是一块不干净的地方,很不干净,而且又偏僻。周围都是凹地、冲沟,冲沟里常常有蛇。”

“哦,出了什么事儿呢?你说呀……”

“是这样一回事儿。菲佳,你也许不知道,有一个淹死的人葬在我们那儿。那人是很久很久以前,池塘还很深的时候淹死的,可是他的坟还看得见,不过已经不显眼,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包……就在前几天,管家把看猎狗的叶尔米尔叫了去,说:‘叶尔米尔,你到邮局去一趟。’我们那儿的叶尔米尔常常上邮局去。他把他的狗全折腾死了。狗在他手里不知为什么活不长,总是活不长,不过他是一个很好的驯犬手,好得不得了。于是叶尔米尔就骑上马到城里去了,谁知他在城里磨蹭了一阵子,他往回走的时候已经醉了。这天夜里很亮,月亮照得亮堂堂的……叶尔米尔骑着马经过堤坝:他走的这条路一定要从这儿经过。叶尔米尔骑在马上走着走着,就看见那个淹死的人的坟上有一只小绵羊来来回回走着,白白的,一身鬈毛,挺好看。叶尔米尔就想:‘我就去把它捉住,不能让它白白跑掉。’他就下了马,把它搂在怀里……那只羊倒也乖乖的。叶尔米尔就朝马走去,那马见了他却往后倒退,打响鼻,摇晃头。但是他把马喝住,带着羊骑上去,又往前走,把羊放在自己前面。他看着它,那羊也直盯着他的眼睛看。叶尔米尔害怕起来,心想,我没见过羊这样盯着人的眼睛看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他就一个劲儿地抚摸起羊的毛,说:‘咩,咩!’那羊忽然龇出牙齿,也对他叫:‘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