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院地主奥夫谢尼科夫(第3/8页)

奥夫谢尼科夫叹了一口气。

“您在那里见过一些什么人?”

“见过许多达官贵人,各种各样的达官贵人都见过。他们生活阔绰,使人羡慕,使人惊讶。可是没有一个人赶得上已故的伯爵阿列克塞·格里高力耶维奇·奥尔洛夫-契斯敏斯基。我常常见到阿列克塞·格里高力耶维奇。我的叔叔在他家当管家。伯爵家就在卡卢加门附近的沙波洛夫街上。那才是大贵人呢!那样的风采,那样的雍容大度,是令人不能想象、无法描述的。单是那身材,那威仪,那目光,就非同一般。当你没有认识他,没有接近他的时候,似乎感到害怕、胆怯;等你接近了,就仿佛太阳把你晒得暖乎乎的,浑身感到愉快。什么人他都亲自接见,什么他都爱好。比赛时他亲自驾车,随便同什么人比赛,他从来不是一下子就超越别人,不使人难受、使人泄气,只是到最后才冲到最前面,而且还亲亲热热,又安慰对手,又称赞对手的马。他养着最好的筋斗鸽。有时他走到院子里,坐到安乐椅上,叫人把鸽子放起来。四周房顶上都站着仆人,手握猎枪。防备老鹰。伯爵脚下放一个盛水的大银盆,他就在水里看鸽子。许许多多穷人和乞丐靠他过日子……他散了多少钱呀!他发起怒来,真像雷霆,样子非常可怕,不过没有什么好怕的:一转眼工夫,他就笑了。他一举办宴会,准能叫全莫斯科的人都醉倒!……他这人有多么聪明呀!土耳其人他也打过呢。他又喜欢角力,从图拉,从哈尔科夫,从坦波夫,从全国各地把大力士请到他家里来。他把谁摔倒了,就奖赏谁;如果有谁把他摔倒了,他更是重赏厚赠,还要亲吻……还有,就是我在莫斯科的时候,他发起一场俄罗斯不曾有过的盛大的猎犬比赛:他邀请全国各地狩猎者到他家里来,规定了日期,并且给予三个月期限。狩猎者都汇聚在一起了。带来了许许多多猎狗和猎手——哈,千军万马,真是千军万马!先是大摆宴席,然后出发到城郊去。四面八方的人都拥了来,真是人山人海!……您猜怎么样?……您祖父的狗竟超过了所有的狗。”

“是米洛维特卡吧?”我问。

“是米洛维特卡,米洛维特卡……于是伯爵就恳求他,说:‘把你的狗卖给我吧,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他说:‘不,伯爵,我不是商人,没用的破布也不卖。不过为了表示敬意,即使妻子也愿意让出,就是米洛维特卡不能让。’阿列克赛·格里高力耶维奇称赞他,说:‘我很佩服。’您的祖父就用马车把狗带回家了。在米洛维特卡死的时候,奏着音乐为它送葬,把它葬在花园里,坟前还立了一块碑。”

“这样看来,阿列克塞·格里高力耶维奇不欺负任何人。”我说。

“事情就往往是这样:神越小越难伺候。”

“那个巴乌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问道。

“怎么您听说过米洛维特卡,却没有听说过巴乌什呢?……这是您祖父的猎师头儿和掌管猎狗的人。您祖父喜欢他不亚于米洛维特卡。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您祖父不管叫他干什么,立刻就去办,就是上刀山也行……他一呼唤起猎狗,森林里响起一片呼啸声。他要是一下子发起倔脾气,就跳下马,往地上一躺……猎狗一听不到他的声音,那就完了!见到新鲜爪印儿不理不睬,任何野物近在眼前也不去追赶了。嘿,您祖父就发火了!‘我不绞死这个无赖,就不活了!我要把这个坏家伙的皮剥下来!把这个坏蛋千刀万剐!’可是到末了总是叫人去问他需要什么,为什么不呼唤猎狗去追捕野物。巴乌什在这种情形下大都是要喝酒,等到喝过了酒,就站起来,又很带劲地呼唤猎狗了。”

“看来,您也喜欢打猎吧,路卡·彼得罗维奇?”

“喜欢倒是喜欢……是的,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是在年轻时代……可是您要知道,因为身份不同,那是不舒服的。我们这种人不能跟在贵族后面游荡。是的,我们这班人当中也有人天天醉醺醺的,无所事事,和老爷先生相伴……可是这有什么快活的呀?……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给你一匹蹩脚的、磕磕绊绊的马;动不动把你的帽子揪下来,丢在地上;有时用鞭子轻轻抽你一下,像打马一样——你还要始终堆着笑脸,让别人开心。是的,我可以告诉您:身份越低,为人行事越应该谨慎,不然的话,只能自讨侮辱。”

“是的,”奥夫谢尼科夫叹了一口气,又说下去,“自从我涉足人世,很多年过去了。现在世道变了,尤其在贵族中间,我看到有很大的变化。地产少的,要么就当差了,要么不住在原地方了;地产多的,更是非同当年了。这些大地主我看得多了,尤其是在划分地界的时候。我应该告诉您的是,我看着他们,心里就高兴,因为他们现在很随和,很有礼貌了。只是有一点使我吃惊:他们知识渊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令人口服心服,可是对于实际事情却一窍不通,连自己的利益是否受损都一无所知,他们的农奴管家想怎样捉弄他们就怎样捉弄。您也许认识亚历山大·弗拉季米罗维奇·科罗廖夫吧?这可是一个像样的贵族:人又漂亮,又有钱,上过大学,好像还出过国,说话有条有理,举止持重,见了我们这些人都握手。您认识吧?……好,那就听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