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7(第3/7页)

阿里回答道:“酱!椰子酱!因达尔啊,你不知道这里吃的东西有多糟!”

我们三人围在桌边,冲了咖啡,加上浓缩牛奶,一起搅拌着。

因达尔说:“我不想回去。至少第一次回去的时候我十分不情愿。不过飞机是个好东西。身体瞬间就到了别处,心可能还在原来的地方。来得快,走得也快。你不会太难过。飞机的好处还不止这些。你可以多次回去同一个地方。回去多了,就会发生些奇怪的事情。你不再为过去感到伤心。你会把过去看成仅仅存在于你大脑中的东西,不存在于现实生活当中。你践踏着过去,你把过去踩烂。一开始,你感觉像是在践踏花园,到后来,你会觉得不过是走在大路上。我们学会了这样去生活。过去在这儿——”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不在那儿。”他又指了指满是灰尘的马路。

我感觉这番话他以前说过,或者在他的脑子里转过很多遍。我在想:“他保持住自己的风度可不容易。说不定他吃的苦比我们更多。”

我们三个就这样平静地坐在一起,喝着雀巢咖啡。我觉得此刻的时光非常美妙。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谈话还是他说得多,我们主要是听着。他对我已经了如指掌,而我对他近来的生活却毫不知情。刚来镇上的时候,我发觉对这里大多数人来说,谈话就意味着回答关于他们自己的问题。他们很少问你你的情况。他们与世隔绝太久了。我不希望因达尔也这么看我。而且我也确实想了解他的情况。于是我开始笨拙地问他一些问题。

他说他到镇上已经几天了,还要在这里待几个月。我问他是不是乘汽船来的。他回答说:“你疯了。接连七天和大河两岸的非洲人关在一起?我是坐飞机来的。”

梅迪说:“我也决不坐汽船。他们说坐汽船感觉糟透了。在驳船上更糟,又是厕所,又是做饭,又是吃饭的。他们告诉我说那上面简直糟得不能再糟。”

我问因达尔住哪里——我突然想到我应该做出乐于尽地主之谊的姿态。他是不是住在凡·德尔·魏登旅馆?

他一直在等着我问这个问题。他用一种轻柔而谦逊的语调回答说:“我住在领地。我在那里有幢房子。我是受政府邀请来的。”

梅迪比我表现得更潇洒一些。他拍着桌子兴奋地叫了一声:“因达尔!”

我问:“是大人物请你来的?”

他开始轻描淡写:“也不完全是。我有自己的组织。我隶属于理工学院,要在学院工作一学期。你知道这学院吗?”

“知道,我还有熟人在那里,是个学生。”

因达尔露出一丝不耐烦,好像我把他的话打断了。好像我是从外面闯进来的,根本不应该认识那里的学生。其实我一直住在这地方,他才是初来乍到者。

我接着又说:“他母亲是个商贩,是我的顾客。”

他的反应好了一些:“你有空的话,过去看看,认识一些别的人。你可能不喜欢正在发生的情况,但你不能视而不见。你不要再犯老毛病了。”

我想说:“我一直住在这儿。过去六年我经历了多少事!”但我并没有说出来。我迎合着他的虚荣。他对我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而且他确实是在这破商店找到我的,看到我还在经营世代相传的生意。他对自己是谁,对自己所做的事也都有他的看法,他刻意和我们这些人拉开距离。

我对他的虚荣并不感到厌恶。相反,我挺喜欢的,这感觉就像多年前在海岸那边听纳扎努丁讲故事,讲他在殖民地小镇上如何走运,如何享受生活等等。我没有像梅迪那样拍案叫好,但面前的因达尔让我感到敬佩。我撇开他让我感到的不满,忘了自己的落伍,干脆直截了当地羡慕他的成功,羡慕他的伦敦式衣服,还有这些衣服表现出的优越感,他的旅行,他在领地的房子,他在理工学院的地位。这让我感到放松。

见我表示出对他的羡慕,没有显得是在和他攀比或对抗,他也松了一口气。我们一边喝着雀巢咖啡一边聊着,梅迪动辄大呼小叫,用下人的方式表现出他的羡慕。而作为主人,我也满怀羡慕。总之,因达尔放松下来。他态度温和,很有礼貌,对我们也很关心。就这样,我们聊了大半个上午,我觉得我现在总算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同类的朋友。我正迫切需要这样的朋友。

我不但没有扮演好主人和向导的角色,反而被他带着跑。这也不是多荒谬的事。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开车带他去镇上转,发现我所熟悉的重要地方只消几个钟头就能跑遍。

我们去了河边,码头附近有一条破烂不堪的散步小道。还有码头。还有修船厂——波纹铁皮搭的棚子,四面敞开,里面堆满生锈的旧机械。沿河而下,我们来到了大教堂的废墟,那里早已芳草萋萋,看起来很古老,仿佛是欧洲的东西——不过只能站在路边看。灌木长得太茂盛,且此地向来以毒蛇多而著称。接着我们到了破破烂烂的广场,广场上的雕塑被破坏得只剩下底座。殖民时代的政府办公楼所在的街道两边栽着棕榈树。然后我们把车开到公立中学,参观了枪支储藏室腐朽发霉的面具,因达尔觉得挺没劲。后来我们又去了凡·德尔·魏登旅馆和马赫什开的汉堡王,因达尔是到欧洲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实在不值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