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次反叛 5(第3/8页)

过去在海岸的时候,每当在我们群体中看到像他们这样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的人,我就会感到悲哀。我总想让他们觉醒,让他们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但现在能和这对安详的老人待在一起,我感到心情十分平和。在这样的一天,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多好啊。真希望能回到童年,生活在睿智的长者的庇护之下,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一切!

日子顺当的时候,谁会需要哲学和信仰?日子顺当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应付。只有在不顺当的时候,我们才需要借助外力。说到借助外力,非洲人是最擅长的。非洲人掀起了这场战争,他们会因战争吃尽苦头,他们面临的苦难无人能比。但他们能够应付。不管穿得多么破烂,他们都有自己的部落和村庄,这是完全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至少可以逃回他们隐秘的世界,消失在其中,以前他们就这样干过。即便他们遭到巨大的不幸,在临死的时候,他们心里还是踏实的,因为他们知道祖先在上面看着,祖先赞许他们所做的一切。

但费迪南做不到。他血缘混杂,和我一样,在这个镇上也是个陌生人。下午,他来到我的公寓,看上去非常疯狂,几近歇斯底里,充满了非洲人对陌生的非洲人的恐惧。

学校已经停课,目的是保证师生安全。费迪南觉得学校很不安全,他认为镇上一旦发生叛乱,头一个攻打的就是学校。他摆脱了原先装出的种种角色和姿态。他原来一直大模大样地穿着运动校服,显示自己是非洲的新一代,现在觉得这衣服危险,会彰显出他的与众不同,于是给扔掉了;下身的白短裤也换成了卡其布长裤。他语无伦次地说要回南部,回到他父亲那边去。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不要说去南部,就是沿着大河送他回他母亲的村里都不可能。

这孩子已经老大不小,可以说是个大人了,这时竟然抽抽搭搭:“我又没想到这里来。我谁都不认识。是我妈妈要我来的。我没想到这镇上来,也没想来上学。她为什么要送我来读书啊?”

这种时候,我和梅迪都觉得安慰别人本身就是一种安慰。我们决定让费迪南住进梅迪的房间。我们给他收拾了一些铺盖出来。见我们这么关心他,他平静下来。天还没黑,我们就早早吃了饭。吃饭的时候费迪南一言不发。回各自房间后,他和梅迪聊了起来。

我听见梅迪在说:“他们到了桥上,所有卡车都停住了,他们的枪也弯了。”

梅迪嗓门很高,声音很兴奋。他早上告诉我的时候可不是这种声音。现在他的腔调和本地非洲人一样,他就是从他们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到了早上,商店外面的集市广场毫无生气。小镇仍然空空荡荡。流浪的,露宿的,似乎全都躲起来了。

中午我到马赫什和舒芭家吃饭,发现他们的高级地毯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上好的玻璃器皿和银器,以及水晶玻璃的裸女塑像。舒芭看上去很紧张,特别是眼睛周围。马赫什更紧张,最让他感到紧张的是舒芭。我们吃饭的时候,情绪一直随着舒芭的情绪起伏。今天她好像要为她准备的饭菜而惩罚我们。我们吃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舒芭用疲惫的眼神低头看着桌子,马赫什则不断地看向她。

舒芭最后终于开口了:“我这一周本应在家。我父亲病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萨林姆?我应该和他在一起,而且今天是他生日。”

马赫什的目光在桌子上方飘来飘去。他又说了那段我曾觉得很聪明的话,不过效果大打折扣:“我们应该继续下去。一切都会好的。新总统又不是傻瓜,他不会像前任那样,躲在家里什么都不管。”

舒芭插话了:“继续下去?继续下去?我一直就是这样过的。我一辈子都是这样过的。我在这些非洲人中间就是这样过的。萨林姆,你说这能叫日子吗?”

她看着盘子,并没有抬眼看我。我也没开口。

舒芭又说了:“萨林姆,我这辈子都荒废了。你想象不出我这辈子是怎么荒废掉的。你不知道我待在这里多么担惊受怕。你不知道我听说你来的时候有多恐惧,你不知道我一听说镇上来了陌生人有多害怕。你知道,我不得不害怕所有人。”她的眼睛抽搐了一下。她停住不吃了,用指尖按住颧骨,好像要把神经的疼痛挤压走。“我是富足人家出来的,我们家挺富裕。这你也知道。家里人给我安排好了一切,可我遇到了马赫什。他那时开了一家摩托车店。当时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和他刚认识就上床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家庭,是什么样的风俗,所以我想你也知道我做出这种事有多糟糕!不过糟糕的还不止这些。自从这件事以后,我们就不想和任何人交往。这也是我命苦!你怎么不吃啊,萨林姆?吃啊,吃啊,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