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附(第2/5页)

初,郑子侨却聘,闺秀颇不怿;及闻张氏婚成,心愈抑郁,遂病,日就支离。父母诘之,不肯言。婢窥其意,隐以告母。郑闻之,怒不医,以听其死。二娘慰曰:“吾侄亦殊不恶,何守头巾戒,杀吾娇女!”郑恚曰:“若所生女,不如早亡,免贻笑柄!”以此夫妻反目。二娘与女言,将使仍归王孙,若为媵。女俯首不言,意若甚愿。二娘商郑,郑更怒,一付二娘,置女度外,不复预闻。二娘爱女切,欲实其言。女乃喜,病渐痊。窃探玉孙,亲迎有日矣。及期,以侄完婚,伪欲归宁,昧旦,使人求仆舆于兄。兄最友爱,又以居村邻近,遂以所备亲迎车马,先迎二娘。既至,则妆女人车,使两仆两媪护送之。到门,以毡贴地而入。时鼓乐已集,从仆叱令吹擂,一时人声沸聒。王孙奔视,则女子以红帕蒙首,骇极,欲奔;郑仆夹扶,便令交拜。王孙不知何由,即便拜讫。二媪扶女,径坐青庐,始知其闺秀也。举家皇乱,莫知所为。时渐濒暮,王孙不复敢行亲迎之礼。桂庵遣仆以情告张;张怒,遂欲断绝。五可不肯,曰:“彼虽先至,未受雁采;不如仍使亲迎。”父纳其言,以对来使。使归,桂庵终不敢从。相对筹思,喜怒俱无所施。张持之既久,知其不行,遂亦以舆马送五可至,因另设青帐于别室。王孙周旋两间,谍踱无以自处,母乃调停于中,使序行以齿,二女皆诺。及五可闻闺秀差长,称“姊”有难色。母甚虑之。比三朝公会,五可见闰秀风致宜人,不觉右之,自是始定。然父母恐共积久不相能,而二女却无间言,衣履易着,相爱如妹妹焉。王孙始问五可却媒之故。笑曰:“无他,聊报君之却于媪耳。尚未见妾,意中止有闺秀;即见妾,亦略靳之,以觇君之视妾,较闺秀何如也。使君为伊病,而不为妾病,则亦不必强求容矣。”王孙笑日:“报亦惨矣!然非于媪,何得一觐芳容。”五可曰:“是妾自欲见君,温何能为。过舍门时,岂不知眈眈者在内那。梦中业相要,何尚未知信耶?”王孙惊问:“何知?”曰:“妾病中梦至君家,以为妄;后闻君亦梦,妾乃知魂魄真到此也。”王孙异之,遂述所梦,时日悉符。父子之良缘,皆以梦成,亦奇情也。故并志之。异史氏曰:“父痴于情,子遂几为情死。所谓情种,其王孙之谓钦,不有善梦之父,何生离魂之子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王寄生,字王孙,是大名府的名士。父母因为他在襁褓里就能认出父亲,认为他天生聪慧,对他十分钟爱。长大以后,他越发秀美,八九岁的时候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进了府学。王寄生常常想自己选择配偶。他的父亲王桂庵有个妹妹二娘,嫁给秀才郑子侨,生了一个女儿名叫闺秀,长得艳丽,生得聪明,是举世无双的女子。王寄生见到她以后,心中十分爱慕,时间一长,就到了寝食俱废的地步。父母万分忧虑,苦苦地追问他是怎么回事,王寄生就说出了实情。父亲请媒人到郑家提亲,但郑子侨生性固执严谨,认为表亲不可通婚,便拒绝了这门亲事。王寄生病得更重了。他母亲芸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暗中托人委婉地跟二娘商量,只求闺秀能到王家来一次,看一看王寄生。郑子侨听说后,更加愤怒,便说了些很不好听的话,王寄生父母已经绝望了,只好听之任之了。

郡里有个姓张的大户人家,生的五个女儿都很美丽,最小的叫五可,比她的姐姐们都还要美艳,正在挑选女婿还没有许人。一天,五可在上坟的路上遇到王寄生,从车子里窥见他的样子,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探明了五可的心思,就见了媒婆于氏,暗中示意她去说媒。于氏便来到王家。这时王寄生还病着,于氏一听他的病情,便笑着说:“这个病我老婆子能治好。”芸娘问是怎么回事。于氏便叙述了张家的意思,极口称赞五可的美貌。芸娘很高兴,让于氏去见王寄生。于氏进了屋子,抚摸着王寄生,并且告诉他自己来的意思。王寄生摇摇头说:“医不对症,又有什么用啊!”于氏笑着说:“看病只问医生的医术是否高明。如果医术高明,即使请的是医和,来的却是医缓,一样可以治病。如果固执地认准一个人要他治病,即使死守也要等他,这不是太傻了吗?”王寄生抽泣着说:“不过天下的医生,没有人能超过医和。”于氏说:“你的见识怎么这么不广啊?”接着,她就把五可的容颜、皮肤、神情态度,连说带比划地给王寄生描绘了一番。王寄生又摇摇头说:“妈妈不必再说了!这个人不是我心里想念的。”说完,转过身冲着墙壁,不再听于氏说了。于氏见王寄生的想法不可动摇,只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