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

本篇是关于老虎的童话故事。

医生殷元礼夜行害怕碰见老虎,却偏偏两次碰见老虎,还给老虎用针灸治了病。不过老虎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殷元礼也一直以为是与人在打交道,只是在故事的结末,殷元礼才恍然大悟,自己夜行所遇是给老虎治病。

写人与虎的奇遇,老虎知恩图报,在中国的文言小说中并不罕见。本篇精彩的地方,其一是在结构上没有简单地写老虎如何报恩,也没有写三年之后老虎在救援狼袭击殷元礼之后立刻亮明身份,而是“虎悉扑杀之,竟去”。殷元礼在接下来接受病人招待后天亮才发现真相,显得曲折有味。其二是故事中的老虎一直以人的身份在活动,同时又具有老虎的性情特征。二班如此,它们的母亲也是这样。《聊斋志异》评论家何垠说“虎之报德亦犹人,但不免粗莽耳”,道出了其中的真谛。

殷元礼,云南人,善针灸之术。遇寇乱,窜入深山。日既暮,村舍尚远,惧遭虎狼。遇见前途有两人,疾趁之。既至,两人问客何来,殷乃自陈族贯。两人拱敬曰:“是良医殷先生也,仰山斗久矣!”殷转诘之,二人自言班姓,一为班爪,一为班牙。便谓:“先生,予亦避难,石室幸可栖宿,敢屈玉趾,且有所求。”殷喜从之,俄至一处,室傍岩谷。爇柴代烛,始见二班容躯威猛,似非良善。计无所之,亦即听之。又闻榻上呻吟,细审,则一老妪僵卧,似有所苦。问:“何恙?”牙曰:“以此故,敬求先生。”乃束火照榻,请客逼视。见鼻下口角有两赘瘤,皆大如碗。且云:“痛不可触,妨碍饮食。”殷曰:“易耳。”出艾团之,为灸数十壮,曰:“隔夜愈矣。”二班喜,烧鹿饷客;并无酒饭,惟肉一品。爪曰:“仓猝不知客至,望勿以輶亵为怪。”殷饱餐而眠,枕以石块。二班虽诚朴,而粗莽可惧,殷转侧不敢熟眠。天未明,便呼妪,问所患。妪初醒,自扪,则瘤破为创。殷促二班起,以火就照,敷以药屑,曰:“愈矣。”拱手遂别。班又以烧鹿一肘赠之。后三年无耗。殷适以故入山,遇二狼当道,阻不得行。日既西,狼又群至,前后受敌。狼扑之,仆;数狼争啮,衣尽碎。自分必死。忽两虎骤至,诸狼四散。虎怒,大吼,狼惧尽伏。虎悉扑杀之,竟去。殷狼狈而行,惧无投止。遇一媪来,睹其状,曰,“殷先生吃苦矣!”殷戚然诉状,问何见识。媪曰:“余即石室中灸瘤之病枢也。”殷始恍然,便术寄宿。媪引去,入一院落,灯火已张,曰:“老身伺先生久矣。”遂出袍裤,易其敝败。罗浆具酒,酬劝谆切。媪亦以陶碗自酌,谈饮俱豪,不类巾帼。殷问:“前日两男子,系老姥何人?胡以不见?”媪曰:“两儿遣逆先生,尚未归复,必迷途矣。”殷感其义,纵饮,不觉沉醉,酣眠座间。既醒。已曙,四顾竟无庐,孤坐岩上。闻岩下喘息如牛,近视,则老虎方睡未醒。嚎间有二瘢痕,皆大如拳。骇极,惟恐其觉,潜踪而遁。始悟两虎即二班也。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殷元礼是云南人,擅长针灸。一次,他遇上强盗作乱,逃到了深山里,天已经晚了,离村庄还很远,他害怕会碰上虎狼。远远地看见前面路上有两个人,就急忙追了上去。追上以后,那两人就问殷元礼是从哪里来的,殷元礼就自我介绍了姓名、籍贯。两个人听了,向他行礼,恭敬地说:“原来是名医殷先生,久仰!久仰!”殷元礼转而问他们的姓名。两人自称姓班,一个叫班爪,一个叫班牙。两个人说:“殷先生,我们也是来避难的,有间石室幸而可以住下,就请您上我们家去吧,而且我们也有事求您。”殷元礼高兴地跟他们走了。工夫不大,来到一处地方,只见一间石室座落在悬崖深谷旁边。他们点上木柴权当蜡烛,殷元礼这才发现二班相貌身躯都很威猛,好像不是善良的人。殷元礼想也无处可去,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他又听到床上有人呻吟,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妇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好像痛苦的样子。他便问道:“是什么病?”班牙说:“正是因为这事,所以敬求先生看治。”说完,就点了火把照着床铺,请殷元礼就近诊视。只见老妇人鼻子下、口角两边有两个瘤子,都像碗那么大。并且说:“疼得不敢触摸,而且妨碍吃饭。”殷元礼说:“这个病好治。”说着,就取出艾绒团来,替她灸了几十下,然后说:“隔一夜就会好了。”二班很高兴,烧了鹿肉来招待殷元礼,没有酒饭,只有这一种鹿肉。班爪说:“仓猝间不知道客人光临,希望先生不要因招待不周见怪。”殷元礼吃饱鹿肉就睡觉了,用石块当作枕头。二班虽然坦诚朴实,但是粗野鲁莽,让人害怕,殷元礼辗转反侧,不敢熟睡。天还没有亮,殷元礼就叫醒老妇人,问她的病怎么样了。老妇人刚刚醒来,自己用手一摸,发现瘤子已经破了,变成两个创口。殷元礼催促二班起床,拿火把照看,给创口抹上药屑,说:“好了。”说完,他拱拱手,就要告别。二班又送给他一只烧好的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