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第2/6页)

则祸离更惨干好别矣。”生然之,而终疑为仙,固诘姓氏。女曰,“既以妾为仙,仙人何必以姓名传。”问:“妪何人?”曰:“此桑姥。妾少时受其露覆,故不与婢辈同。”遂起,欲去,曰:“妾处耳目多,不可久羁,蹈隙当复夹。”临别,索如意,曰:“此非妾物,乃玉版所遗。”问:“玉版为谁?”曰:“妾叔妹也。”付钩乃去。去后,多枕皆染异香。由此三两夜辄一至。生惑之,不复思归。而囊橐既空,欲货马。女知之,曰:“君以妾故,泻囊质衣,情所不忍。又去代步,千余里将何以归?妾有私蓄,聊可助装。”生辞曰:“卿情好,抚臆誓肌,不足论报:而又贪鄙,以耗卿财,何以为人矣!”女固强之,曰:“姑假君。”遂捉生臂,至一桑树下,指一石,曰,“转之!”生从之。又拔头上簪,刺土数十下,又曰:“爬之。”生又从之。则瓮口已见。女探入,出白镪近五十两许;生把臂止之,不听,又出十余铤,生强反其半而后掩之。一夕,谓生曰:“近日微有浮言,势不可长,此不可不预谋也。”生惊曰:“且为奈何!小生素迂谨,今为卿故,如寡妇之失守,不复能自主矣。一惟卿命,刀锯斧钺,亦所不遑顾耳!”女谋偕亡,命生先归,约会于洛,生洽任旋里,拟先归而后逆之;比至,则女郎车适已至门。登堂朝家人,四邻惊贺,而并不知其窃而逃也。生窃自危;女殊但然,谓生曰:“无论千里外非逻察所及,即或知之,妾世家女,卓王孙当无如长卿何也。”

生弟大器,年十六,女顾之曰:“是有惠根,前程尤胜于君。”完婚有期,妻忽天殒。女曰:“妾妹玉版,君固尝窥见之,貌颇不恶,年亦相若,作夫妇可称嘉偶。”让闻之而笑,戏请作伐。女曰:“必欲致之,即亦非难。”喜问:“何术?”曰:“妹与妾最相善。两马驾轻车,费一妪之往返耳。”生恐前情俱发,不敢从其谋。女固言:“不害。”即命车,遣桑妪去。数日,至曹。将近里门,媪下车,使御者止而候于途,乘夜入里。良久,偕女子来,登车遂发,昏暮即宿车中,五更复行。女郎计其时日,使大器盛服而逆之五十里许,乃相遇。御轮而归,鼓吹花烛,起拜成礼。山此兄弟皆得美妇,而家又日以富。

一日,有大寇数十骑,突入第。生知有变,举家登楼。寇入,围楼。生俯问:“有仇否,”答云:“无仇。但有两事相求:一则闻两夫人世间所无,请赐一见;一则五十八人,各乞金五百。”聚薪楼下;为纵火计以胁之。生允其索金之请;寇不满志,欲焚楼,家人大恐。女欲与玉版下楼,止之下听。炫妆而下,阶未尽者三级,谓寇曰:“我妹妹皆仙媛,暂时一履尘世,何畏寇盗!欲赐汝万金,恐汝不敢受也。”寇众一齐仰拜,喏声“不放”。姊妹欲退,一寇曰:“此诈也!”女闻之,反身伫立,曰:“意欲何作,便早图之,尚未晚也。”诸寇相顾,默无一言。姊妹从容上楼而去。寇仰望无迹,哄然始散。

后二年,姊妹各举一子,始渐自言:“魏姓,母封曹国夫人。”生疑曹无魏姓世家,又且大姓失女,何得。一置不问?未敢穷诘,而心窃怪之。遂托故复诣曹,入境谘访,世族并无魏姓。于是仍假馆旧主人。忽见壁上有赠曹国夫人诗,颇涉骇异,因诘主人。主人笑,即请往观曹夫人。至则牡丹一本,高与檐等,问所由名,则以其花为曹第一,故同人戏封之。问其“何种”,曰:“葛中紫也。”心益骇,遂疑女为花妖。既归,不敢质言,但述赠夫人诗以觇之。女蹙然变色,遽出呼玉版抱儿至,谓生曰:“三年前,感君见思,遂呈身相报;今见猜疑,何可复聚!”因与玉版皆举儿遥掷之,儿堕地并没。生方惊顾,则二女俱渺矣。悔恨不已。后数日,堕儿处生牡丹二株,一夜径尺,当年而花,一紫一白,朵大如盘,较寻常之葛中,玉版瓣尤繁碎。数年,茂荫成丛;移分他所,更变异种,莫能识其名。自此牡丹之盛,洛下无双焉。

今之了异史氏曰:“怀之专一,鬼神可通,偏反者亦不可谓无情也。少府寂寞,以花当夫人,况真能解语,何必力穷其原哉?惜常生之未达也!”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常大用是洛阳人,爱好牡丹成癖。他听说曹州的牡丹名冠齐、鲁,心中很是向往。正好因为有事到曹州去,他便在一个缙绅的花园中借住下来。当时才是二月,牡丹还没有开花,他只能在花园中徘徊,注视着花枝上的嫩芽,期待着花蕊的绽放。他作了《怀牡丹》绝句一百首。不久,花儿渐渐含苞待放,而他的旅费也快用完了,他便典当了春衣,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