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牙山洞

本篇与其说是一篇游记,不如说是一篇探险类的散文。

探险散文的亮点是险,本篇正是在这点上做足了文章。探险之前,人是“数辈”,“三人受灯”。下到洞口,“两人馁而却退”。探险结尾,一人洞中遇险,先后四人参加救援,也只有一个勇者“始健进”。探险人在查牙山洞中可谓前后左右,怪怪奇奇,处处险境,步步惊心。作者边写景致,边写心理,奇与景物的壮美同现,险与探险人的恐惧共存。高潮则是探险人发现女尸,由“旁瞩”而“渐审”,由“骇极”而“存想”,终于在“以火近脑”后,“似有口气嘘灯,灯摇摇无定,焰庌黄,衣动掀掀。复大惧,手摇颤,灯顿灭。忆路急奔”,结束了探险。探险以失败告终,留下遗憾,却正因为“所恨未穷其底”,给读者留下无穷遐思。

章丘查牙山,有石窟如井,深数尺许。北壁有洞门,伏而引领望见之。会近村数辈,九日登临,饮共处,共谋人探之。三人受灯,缒而下。

洞高敞与夏屋等;入数武,稍狭,即忽见底。底际一窦,蛇行可入。烛之,漆漆然暗深不测。两人馁而却退;一人夺火而嗤之,锐身塞而进。幸隘处仅厚于堵,即又顿高顿阔,乃立,乃行。顶上石参差危耸、将坠不坠。两壁嶙嶙峋峋然,类寺庙山塑,都成鸟兽人鬼形:鸟若飞,兽若走,人若坐若立,鬼罔两示现忿怒;奇奇怪怪,类多丑少妍。心凛然作怖畏。喜径夷,无少陂。逡巡几百步,西壁开石室,门左一怪石鬼,面人而立,目努,口箕张,齿舌狞恶;左手作拳,触腰际;右手叉五指,欲扑人。心大恐,毛森森似立。遥望门中有爇灰,知有人曾至者,胆乃稍壮,强入之。见地上列碗盏,泥垢其中;然皆近今物,非古窑也。傍置锡壶四,心利之,解带缚项系腰间。即又旁瞩,一尸卧西隅,两脓及股四布以横。骇极。渐审之,足蹑锐履,梅花刻底犹存,知是少妇。人不知何里,毙不知何年。衣色黯败,莫辨青红;发蓬蓬似筐许,乱丝粘着髑髅上;目、鼻孔各二;瓠犀两行,白巉巉,意是口也。存想首颠当有金珠饰,以火近脑,似有口气嘘灯,灯摇摇无定,焰纁黄,衣动掀掀。复大惧,手摇颤,灯顿灭。忆路急奔,不敢手索壁,恐触鬼者物也。头触石,仆,即复起;冷湿浸颔颊,知是血,不觉病,抑不敢呻;坌息奔至窦,方将伏,似有人捉发住,晕然遂绝。

众坐井上俟久,疑之,又缒二人下。探身入窦,见发罥石上,血淫淫已僵。二人失色,不敢入,坐愁叹。俄井上又使二人下;中有勇者,始健进,曳之以出。置山上,半日方醒,言之缕缕,所恨未穷共底极;穷之,必更有佳境。后章令闻之,以丸泥封窦,不可复入矣。

康熙二十六、七年间,养母峪之南石崖崩,现洞口;望之,钟乳林林如密笋。然深险,无人敢入。忽有道士至,自称钟离弟子,言:“师遣先至,粪除洞府。”居人供以膏火,道士携之而下,坠石笋上,贯腹而死。报今,令封其洞。其中必有奇境,惜道士尸解,无回音耳。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章丘的查牙山中,有一个石洞像一口井一样,有几尺深。山洞北壁上有个洞门,人趴在地上伸着脖子就能看见。恰好附近村子里有几个人,九月九日登高那天,坐在洞边喝酒,一块儿商量着要进洞去看看。于是,三个人带着灯火,顺着放下来的绳子到了洞里。

洞的高低大小如同一座大房子,走进去几步后,稍窄一些,忽然发现到了洞底。洞底还有一个洞,爬着可以进去。用灯烛照着,漆黑一片,深浅难测。其中两个人胆怯了便退了回去,另一个人夺过灯火嘲笑他们,大着胆子把身子塞着挤了进去。幸亏狭窄处只有一堵墙厚,挤过后马上又高又宽起来,于是这个人站起来往前走。石洞顶部岩石参差耸立,摇摇欲坠。两壁岩石重叠高耸,很像寺庙中的雕塑,都是些鸟兽人鬼的形象,鸟好像在飞,兽好像在跑,人似坐似立,鬼怪则显示出愤怒的样子,奇奇怪怪的,其中丑陋的多,美丽的少。这人心中冷嗖嗖的,感到害怕,可喜的是路很平,很少有坡。慢慢地走了几百步后,西边洞壁上有一个敞开的石室,门左边有一个怪石鬼,面对着人站在那里,瞪着眼,张着簸箕般的嘴,牙齿和舌头狰狞可怕,左手握成拳,放在腰间,右手叉开五指,好像要抓人。这人心里非常害怕,寒毛都竖了起来。远远地望见石门里面有些烧过的灰,知道有人曾到过这里,胆子才稍壮了些,勉强走进去。只见地上放着一些碗和杯子,里面积满了尘垢,但是能看出来这些东西都是现代的,而非古代的。旁边放着四个锡酒壶,这人想要拿走,便解开带子系在壶颈上,挂在腰间。随后又向旁边看,有一具尸体躺在西边墙角处,四肢叉开横放着。这人惊骇极了。慢慢细看,只见尸体脚穿尖鞋,鞋底梅花还在,知道是个年轻妇女。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衣服的颜色都褪掉了,分不清青红,头发乱蓬蓬的,像筐里装的乱丝,粘在头骨上,眼睛和鼻子各有两个孔,牙齿两排,白森森的,想是嘴了。这人心想,尸体头顶上应该有金银珠宝首饰,便把灯火靠近头部,却好像有从口里吐出来的气吹灯,灯火摇摆不定,火焰昏黄,尸衣也掀动起来。这人又十分害怕,手便颤抖起来,灯一下子就灭了。他回想着来路,急忙往回跑,不敢用手扶石壁,唯恐摸到石头鬼怪。头碰到了石头,跌倒了,马上又爬起来,冷冷的湿乎乎的东西流了满脸,知道是血,却不觉得疼,也不敢呻吟。他喘着粗气跑到洞口,刚要趴下,似乎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拉住了,便一下子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