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

在当代,人们往往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有一个贤内助。其实在古代,人们对于女性也有这样的期望。本篇中的凤仙就是明清时代激励男子立志科考的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小说写狐狸一家三个姊妹,除去大姑八仙嫁给狐狸外,二姑水仙嫁给富商之子,三姑凤仙嫁给了平民刘赤水。家庭聚会中,人间的贫富差别竟然也体现到了狐狸一家中。受到屈辱的凤仙遂愤然离开,并赠送一面镜子给刘赤水,鼓励刘赤水在科举上争气上进。刘赤水刻苦读书时,镜子里面的凤仙就盈盈欲笑。荒弛废学时,镜子里的凤仙则惨然若涕。在凤仙的感召下,刘赤水终于科考成功,在狐狸家庭中取得了与富商之子分庭抗礼的地位。“异史氏曰”:“嗟乎!冷暖之态,仙凡固无殊哉!”是那个时代人情世故的真实反映。小说中的镜子形象,体现了古代对于照相摄影技术的理想,也展现了蒲松龄浪漫的想象力。

在《聊斋志异》的创作继承方面,人们往往注意到前代小说的影响。实际上古代的戏剧,尤其是元明杂剧传奇对于《聊斋志异》也有丰富的沾溉滋养。本篇引用元王实甫《吕蒙正风雪破窑记》、《西厢记》和明薛近兖《绣襦记》不仅反映了蒲松龄时代戏剧演出传播的实况,也让我们看到了蒲松龄学养的另一个方面。

刘赤水,平乐人,少颖秀。十五入郡库。父母早亡,遂以游荡自废。家不中资,而性好修饰,衾榻皆精美。一夕,被人招饮,忘灭烛而去。酒数行,始忆之,急返。闻室中小语,伏窥之,见少年拥丽者眠塌上。宅临贵家废第,恒多怪异,心知其狐,亦不恐,入而叱曰:“卧榻岂容鼾睡!”二人遑遽,抱衣赤身遁去。遗紫纨裤一,带上系针囊。大悦,恐其窃去,藏衾中而抱之。俄一蓬头婢自门罅入,向刘索取。刘笑要偿。婢请遗以酒,不应;赠以金,又不应。婢笑而去。旋返曰:“大姑言:如赐还,当以佳偶为报。”刘问:“伊谁?”曰:“吾家皮姓,大姑小字八仙,共卧者胡郎也;二姑水仙,适富川丁官人;三姑凤仙,较两姑尤美,自无不当意者。”刘恐失信,请坐待好音。婢去复返曰:“大姑寄语官人:好事岂能猝合?适与之言,反遭诟厉;但缓时日以待之,吾家非轻诺寡信者。”刘付之。过数日,渺无信息。薄暮,自外归,闭门甫坐,忽双扉自启,两人以被承女郎,手捉四角而入,曰:“送新人至矣!”笑置榻上而去。近视之,酣睡未醒,酒气犹芳,頳颜醉态,倾绝人寰。喜极,为之捉足解袜,抱体缓裳。而女已微醒,开目见刘,四肢不能自主,但恨曰:“八仙淫婢卖我矣!”刘狎抱之。女嫌肤冰,微笑曰:“今夕何夕,见此凉人!”刘曰:“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遂相欢爱。既而曰:“婢子无耻,玷人床寝,而以妾换裤耶!必小报之!”从此无夕不至,绸缪甚殷。袖中出金钏一枚,曰:“此八仙物也。”又数日,怀绣履一双来,珠嵌金绣,工巧殊绝,且嘱刘暴扬之。刘出夸示亲宾,求观者皆以资酒为贷,由此奇货居之。女夜来,作别语。怪问之,答云:“姊以履故恨妾,欲携家远去,隔绝我好。”刘惧,愿还之。女云:“不必。彼方以此挟妾,如还之,中其机矣。”刘问:“何不独留?”曰:“父母远去,一家十余口,俱托胡郎经纪,若不从去,恐长舌妇造黑白也”。从此不复至。

逾二年,思念綦切。偶在途中,遇女郎骑款段马,老仆鞚之,摩肩过;反启障纱相窥,丰姿艳绝。顷,一少年后至。曰:“女子何人?似颇佳丽。”刘亟赞之,少年拱手笑曰:“太过奖矣!此即山荆也。”刘惶愧谢过。少年曰:“何妨。但南阳三葛,君得其龙,区区者又何足道!”刘疑其言。少年曰:“君不认窃眠卧榻者耶?”刘始悟为胡。叙僚婿之谊,嘲谑甚欢。少年曰:“岳新归,将以省觐,可同行否?”刘喜,从入萦山。山上故有邑人避乱之宅,女下马入。少间,救人出望,曰:“刘官人亦来矣。”入门谒见翁妪。又一少年先在,靴袍炫美。翁曰:“此富川丁婿。”并揖就坐。小时,酒炙纷纶,谈笑颇洽。翁曰:“今日三婿并临,可称佳集。又无他人,可唤儿辈来,作一团꿢之会。”俄,姊妹俱出。翁命设坐,各傍其婿。八仙见刘,惟掩口而笑;凤仙辄与嘲弄;水仙貌少亚,而沉重温克,满座倾谈,惟把酒含笑而已。于是履舄交错,兰麝熏人,饮酒乐甚。刘视床头乐具毕备,遂取玉笛,请为翁寿。翁喜,命善者各执一艺,因而合座争取;惟丁与凤仙不取。八仙曰:“丁郎不诸可也,汝宁指屈不伸者?”因以拍板掷凤仙怀中。便串繁响。翁悦曰:“家人之乐极矣!儿辈俱能歌舞,何不各尽所长?”八仙起,捉水仙曰:“凤仙从来金玉其音,不敢相劳;我二人可歌‘洛妃’一曲。”二人歌舞方已,适婢以金盘进果,都不知其何名。翁曰:“此自真腊携来,所谓‘田婆罗’也。”因掬数枚送丁前。凤仙不悦曰:“婿岂以贪富为爱憎耶?”翁微哂不言。八仙曰:“阿爹以丁郎异县,故是客耳。若论长幼,岂独凤妹妹有拳大酸婿耶?”凤仙终不快,解华妆,以鼓拍授婢,唱“破窑”一折,声泪俱下;既阕,拂袖径去,一座为之不欢。八仙曰:“婢子乔性犹昔。”乃追之,不知所往。刘无颜,亦辞而归。至半途,见凤仙坐路旁,呼与并坐,曰:“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举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