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娘(第2/5页)

程十余年历秩清显,凡遇乡党厄急,罔不极力。二郎适以人命被逮,直指巡方者,为程同谱,风规甚烈。大郎挽妇翁王观察函致之,殊无裁答,益惧。欲往求妹,而自觉无颜,乃持李夫人手书往。至都,不敢遽进,觑程入朝,而后诣之。冀四娘念手足之义,而忘睚眦之嫌。阍人既通,即有旧媪出,导入厅事,具酒馔,亦颇草草。食毕,四娘出,颜温雾,问:“大哥人事大忙,万里何暇枉顾?”大郎五体投地,泣述所来。四娘扶而笑曰,“大哥好男子,此何大事,直复尔尔?妹子一女流,几曾见呜呜向人?”大郎乃出李夫人书。四娘曰:“诸兄家娘子,都是天人,各求父兄,即可了矣,何至奔波到此?”大郎无词,但顾哀之。四娘作色曰:“我以为跋涉来省妹子,乃以大讼求贵人耶!”拂袖径入。大郎惭愤而出。归家详述,大小无不诟署;李夫人亦谓其忍。逾数日,二郎释放宁家,众大喜,方笑四娘之徒取怨谤也。俄而四娘遣价候李夫人。唤入,仆陈金币,言:“夫人为二舅事,遣发甚急,未遑字覆。聊寄微仪,以代函信。”众始知二郎之归,乃程力也。后三娘家渐贫,程施报逾于常格。又以李夫人无子,迎养若母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白话]程孝思是剑南人,从小就聪明,会写文章。父母早就去世了,家中十分贫穷,没有赖以谋生的办法,他请求做通政司胡公的文书。胡公让他写了篇文章,看后很高兴,说:“这个人不会永远受穷,可以把女儿嫁给他。”胡公有三子四女,都是在幼小时就与有权势的人家定了亲,只有小女儿四娘,是小老婆生的,母亲死得早,到十五六岁还没定亲,于是招程孝思为入赘女婿。有人讥笑胡公,认为他老糊涂了才作了这样的决定,但胡公对此不予理睬。他收拾了一间书房让程孝思住,还供给他丰盛的日用物品。胡家公子都看不起程孝思,不愿与他同桌吃饭,男女仆人们也都嘲弄他。程孝思默默不语,也不计较短长,只是刻苦读书。众人在旁边挖苦讥笑,他读书不停;众人又敲钲打鼓地扰乱他,他就拿着书本离开,到卧室中去读。

当初,四娘还没定亲时,有个神巫能预知人的贵贱,遍观胡家人,没有一句奉承话,只有看到四娘时,才说:“这是真正的贵人啊!”等程孝思入赘以后,四娘的姐姐都嘲笑地称呼她“贵人”,但四娘端重寡言,对这些嘲笑置若罔闻。渐渐地丫环仆妇们也都喊她“贵人”。四娘有个小丫环名叫桂儿,对此很感不平,大声说:“怎知我们姑老爷就不能做大官呢?”二姐听到这话,嗤之以鼻地说:“程姑爷如果当了大官,你把我的眼珠子挖去!”桂儿气呼呼地说:“到那时,恐怕您就舍不得眼珠子了!”二姐的丫环春香说:“如果二小姐食言,就用我的两个眼珠子代替。”桂儿听了更加生气,和春香击掌立誓说:“准叫你们变成瞎子!”二姐气她冒犯了自己,立刻打了桂儿两个嘴巴。桂儿大哭大嚎起来。胡夫人听到了,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微笑了一下。桂儿吵吵嚷嚷地将这事告诉了四娘,四娘正在纺线,没生气也没说话,照旧纺线。在胡公生日这天,几个女婿都来了,献上的寿礼摆满了庭院。大嫂嘲笑四娘说:“你家带的寿礼是什么啊?”二嫂说:“两个肩上扛个嘴!”四娘听了,坦然处之,没有一点儿惭愧的表现。人们看到四娘遇到任何事情都是这个态度,好像傻子,就更加戏弄她了。只有胡公的爱妾李氏,是三小姐的母亲,一直对四娘以礼相待,往往照顾体恤。她经常对三小姐说:“四娘内心聪慧,外表朴实,聪明浑然不露,这些人都在她的包罗之下,她们自己还不知道。何况程姑爷昼夜苦读,难道是久为人下的人吗?你不要跟她们学,要善待四娘,将来也好相见。”因此三小姐每次回娘家,都特意对四娘表示友好。

这年,程孝思凭借胡公帮助进入了县学。第二年,学使举行科考,这时胡公去世了,程孝思如儿子一样守孝,没有参加考试。孝满以后,四娘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参加录科考试,以便进入“遗才”的名册,四娘嘱咐说:“以前长久住在这里,所以没被撵出去,只是因为老父亲还健在,现在是万分不可能了!倘若你能考中,回来时大概还会有个家。”临别,李氏和三小姐赠给他很多银钱。程孝思进了考场,对考卷细心思考研究,以求考中。不久放榜,竟然榜上无名。程孝思愿望没能实现,心中郁闷,难以回家,好在钱还不少,就带着书箱子来到京城。当时妻子家的亲戚好多在京城当官,他怕被这些人讥笑,就改了名字,假说了一个籍贯,托人在大官家中找点儿事谋生。东海的李御史见到程孝思后对他很是器重,把他留在府中当幕僚,供给学习费用,还为他捐了个贡生,让他参加顺天府考试。程孝思连考连中,被授予庶吉士的官职。这时他才把自己的真实情况讲出来。李御史借给他一千两银子,派仆人到剑南去,给他购置宅第。当时胡家的大儿子因父亲死后家中经济困难,出卖一所很好的田宅,仆人就替程孝思买下了。房屋安排好后,就派车马去接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