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

戚安期原来寻花问柳,在节烈妻子林氏的感召下,痛改前非。面对林氏不育,也毫不动摇自己不再二色的誓言。后来林氏采用暗度陈仓,借腹生子的办法,使家庭有了二子一女。

小说极力写林氏的贤惠:戚安期“喜狎妓”,她只是“婉戒之”;发现自己不育,便千方百计给戚安期找女人,甚至使出借腹生子的手段——真是一个绝对自觉忠于封建社会道德的楷模。所以蒲松龄称赞说:“古有贤姬,如林者,可谓圣矣!”但明伦评论说:“我卒读之,忽不知何以亦代之喜极感极而涕不自禁也。”

许多读者对于戚安期借腹生子毫不知情的情节提出怀疑,甚至认为“极意写戚为林诳,余窃意林为戚诳也”。其实小说就是小说,不能太当真,如果戚安期心如明镜,小说还有趣味吗?

济南戚安期,素佻达,喜狎妓。妻婉戒之,不听。妻林氏,美而贤。会北兵入境,被俘去。暮宿途中,欲相犯。林伪诺之。适兵佩刀系床头,急抽刀自到死;兵举而委诸野。次日,拔舍去。有人传林死,戚痛悼而往。视之,有微息。负而归,目渐动;稍稍嚬呻;抉其项,以竹管滴沥灌饮,能咽。戚抚之曰:“卿万一能活,相负者必遭凶折!”半年,林平复如故;但首为颈痕所牵,常若左顾,戚不以为丑,爱恋逾于平昔。曲巷之游,从此绝迹。林自觉形秽,将为置媵;戚执不可。

居数年,林不育,因劝纳婢。戚曰:“业誓不二,鬼神宁不闻之?即嗣续不承,亦吾命耳。若未应绝,卿岂老不能生者耶?”林乃托疾,使戚独宿;遣婢海棠,■被卧其床下。既久,阴以宵情问婢。婢言无之。林不信。至夜,戒婢勿往,自诣婢所卧。少间,闻床上睡息已动。潜起,登床们之。戚醒,问谁,林耳语曰:“我海棠也。”戚却拒曰:“我有盟誓,不敢更也。若似曩年,尚须汝奔就耶?”林乃下床出。戚自是孤眠。林使婢托已往就之。戚念妻生平曾未肯作不速之客,疑焉;摸其项,无痕,知为婢,又咄之。婢惭而退。既明,以情告林,使速嫁婢。林笑云:“君亦不必过执。倘得一丈夫子,即亦幸甚。”戚曰:“苟背盟誓,鬼责将及,尚望延宗嗣乎?”林翼日笑语戚曰:“凡农家者流,苗与秀不可知,播种常例不可违。晚间耕耨之期至矣。”戚笑会之。既夕,林灭烛呼婢,使卧己衾中。戚人就榻,戏曰:“佃人来矣。深愧钱镈不利,负此良田。”婢不语。既而举事,婢小语曰:“私处小肿,颠猛不任。”戚体意温恤之。事已,婢伪起溺,以林易之。自此时值落红,辄一为之,而戚不知也。未几,婢腹震。林每使静坐,不令给役于前。故谓戚曰:“妾劝内婢,而君弗听。设尔日冒妾时,君误信之,交而得孕,将复如何?”戚曰:“留犊鬻母。”林乃不言。无何,婢举一子。林暗买乳媪,抱养母家。积四五年,又产一子一女。长子名长生,已七岁,就外祖家读。林半月辄托归宁,一往看视。婢年益长,戚时时促遣之。林辄诺。婢日恩儿女,林从其愿,窃为上鬟,送诣母所。谓戚曰:“日谓我不嫁海棠,母家有义男,业配之。”又数年,子女俱长成。值戚初度,林先期治具,为候宾友。戚叹曰“岁月骛过,忽已半世。幸各强健,家亦不至冻馁。所阀者,膝下一点。”林曰:“君执拗,不从妾言,夫谁怨?然欲得男,两亦非难,何况一也?”戚解颜曰:“既言不难,明日便索两男。”林言:“易耳,易耳!”早起,命驾至母家,严妆子女,载与俱归。人门,令雁行立,呼父叩祝千秋。拜己而起,相顾嬉笑。戚骇怪不解。林曰:“君索两男,妾添一女。”始为详述本末。戚喜曰:“何不早告?”曰:“早告,恐绝其母。今子已成立,尚可绝乎?”戚感极,涕不自禁。乃迎婢归,偕老焉。古有贤姬,如林者,可谓圣矣!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济南的戚安期,平常为人轻薄,喜好嫖妓。他的妻子林氏,长得漂亮而且贤惠,她委婉地劝诫丈夫,丈夫就是不听。正值北兵侵入县境,林氏被俘虏去。傍晚军队在途中住宿,有士兵想要奸污林氏。林氏假意答应。当士兵把佩刀拴在床头后,她急速地抽出刀子,自刎而死,士兵抬着她的尸体,扔到了野地里。第二天,军队拔营离开了。有人传说林氏死了,戚安期悲痛地前往寻找尸体。找到一看,微微还有一口气。背回家去,她眼睛渐渐会动了,眉头稍稍能皱,还有了微微的呻吟声,戚安期扶着她的脖子,用竹管滴灌一点儿食物和水,慢慢也能咽下。戚安期抚摸着她说:“你万一能够活下来,我如果对你负心,一定不得善终!”过了半年,林氏的伤口平复如初,只是脑袋由于被颈部伤痕所牵,常常像扭头左看的样子。戚安期不以为林氏变丑了,对她的爱恋比从前还要热烈。逛妓院的荒唐事,从此绝迹。林氏自己感觉形貌丑陋,就张罗着给丈夫娶妾,但戚安期坚决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