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黄粱(第3/7页)

有一天,曾某想起寒微时曾得到本县乡绅王子良的周济,如今自己官高爵显,而他仍然仕途失意,为什么不拉他一把?第二天一早,他上疏推荐王子良为给事中,当即得到圣旨的批准,立刻加以擢拔任用。他又想起郭太仆曾与自己有些小怨恨,便叫来给事中吕某和侍御陈昌等人,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他们。第二天,弹劾郭氏的奏章纷纷上呈,郭氏于是遵旨削职离去。曾某报恩报怨,一一实现,心中颇感快意。曾某偶尔在郊外的大街上经过,一个醉汉正巧冲撞了他的仪仗,他便派人把醉汉绑送京兆尹,立即打死在刑杖之下。与他宅第相接、田地相连的人,都畏惧他的权势,向他进献肥美的田产。从此,他的富有简直可与国家相比。不久,袅袅、仙仙相继亡故,曾某朝思暮想。他忽然想起早年看见东邻的女儿美丽绝伦,多次想买来做姬妾,总是由于财微力薄而不能如愿,幸好今天可以称心如意了。于是他指使几名干练的仆人把钱财强行送到东邻家。不一会儿,便把那女子用藤轿抬来,却见那女子比往日见到的时候还要艳美动人。他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可以心满意足了。

又过了一年,朝廷官员窃窃私议,似乎有人对曾某心怀不满。但这些人像“立仗马”不敢说话,曾某也心高气盛,没放在心里。这时,有一位龙图阁包学士给皇帝上了弹劾的奏疏,奏疏大略说:“我个人认为,曾某原来是一个嗜酒好赌的无赖之徒,是一个市井小人,只因一句话合于圣意,便有幸深得圣上的眷顾,父亲、儿子都做了高官,所受的恩宠可谓登峰造极。但是他不想摩顶放踵,为国捐躯,以报答圣恩于万一,反而肆意而为,擅自作威作福。若要数清他所犯的死罪,比数清他的头发还难!朝廷的官位,他居为奇货,根据官缺的肥瘦,定出或高或低的价码。所以自公卿以至将士都在他门下奔走,盘算得失,寻找时机,俨然就像市场上担货贩卖一般;对他仰承鼻息、望尘而拜的人多得数不过来。有些杰出的人士,贤良的大臣不肯曲意附和曾某,轻的被置于闲散之地,重的被削职为民。甚至一事不肯顺从,就触怒这指鹿为马的权奸;片言有所冒犯,就被贬放到遥远的野兽出没之地。百官为此寒心,皇上因此孤立。还有平民的良田,他肆意蚕食;良家的妇女,他强行聘为姬妾。邪气充斥,冤气弥漫,简直暗无天日!曾家的奴仆每到一地,太守县令都看其脸色行事;曾某的私信一经发出,布政使、按察使和总督、巡抚就会徇情枉法。有些厮养的干儿子,辗转相攀的远房亲戚,出门乘坐驿车,快如疾风吹过,声如雷声滚滚,地方供给稍有延迟,立刻就被鞭打责罚。他们残害人民,奴役官府,其扈从人员所经之处,田野里连草都剩不下来。而曾某气焰正盛,自恃得宠,毫不悔改。每当在宫中召见问事之时,他便在陛下面前巧语谗言;才从朝廷从容自得地回到家中,后花园里便响起娱乐的歌声。他沉湎于声色犬马,夜以继日,荒淫无度,却从不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难道世上有这样的宰相吗?当前,内外惊扰不安,人情骚乱不宁。如不赶快将他置于利斧之下处死,势必酿成曹操、王莽篡夺帝位的祸患。我日夜心怀戒惧,不敢安居,冒死罗列曾某罪行的款项,上报陛下知道。我请求砍下这奸佞之辈的人头,抄没他贪污得来的财产,上息天帝之怒,下快众人之心。如果我所说的虚假荒谬,可将刀劈油烹的刑罚加在为臣身上。”

奏疏进呈,曾某听说后,吓得失魂落魄,像喝了冰水似的,心中透凉。幸亏皇上宽大为怀,将奏疏扣压在宫中,没有下达。然而各科官员、各道谏官和九卿等各主要行政长官纷纷进呈奏章弹劾曾某,就是往日投靠门下的门生、称他为干爹的干儿子们,也跟他翻了脸。于是圣旨下达,抄没曾某家产,将其发配到云南充军。曾某的儿子担任平阳太守,也已经派人前去传讯审问。曾某听了圣旨,正在惊恐之际,旋即有数十名武士,手持宝剑、长矛,一直到了内室,剥下他的朝服朝冠,将他与妻子绑在一起。不久,只见几名役夫把财物搬运到院子里,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珠宝、翡翠、玛瑙、玉器有几百斛,帐幕、帘子、床榻之类又有数千件,及至婴儿的襁褓、女子的绣鞋,都遗落在堂前的台阶上。曾某逐一看过,感到件件心酸,样样刺目。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人把曾某的美妾拽出,只见她披头散发,娇声哭泣,神色无主。曾某心中燃烧着悲郁的烈火,满腔愤怒,不敢说出。

一会儿,楼阁仓库都贴完了封条,曾某立即被呵斥出门。押送者牵着绳头,把他拽出,夫妻二人悲泣着上了路,乞求给一辆破马车代步也办不到。走了十多里,曾妻足下无力,总要跌倒,曾某只得不时用一只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十多里,曾某本人也疲惫不堪了。忽然又见一座高山,直插云霄,曾某担心自己无法翻越,手挽着妻子相对流泪。而押送者以凶恶的目光瞪着他们,一步也不许停。曾某又见斜阳西沉,无处投宿,不得已只得一前一后、一瘸一拐艰难前行。等来到山腰时,曾妻力气已经用完,坐在路边哭泣,曾某也停歇下来,任凭押送者破口责骂。忽然听见许多人齐声鼓噪,有一群强盗个个手持锋利的兵器,腾跃向前。押送者大为惊骇,一逃而光。曾某直身跪下,说:“我孤身发配远方,行李中没有值钱的东西。”哀求他们饶恕。这群强盗怒目圆睁,声称:“我们都是受你迫害的冤民,只要索取你这奸贼的人头,别无所求。”曾某怒斥说:“我虽然有罪等待处置,却也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些强盗怎敢如此!”强盗也为之恼怒,挥动大斧,向曾某的脖子砍去。曾某只觉自己的头落地有声,正当惊魂未定之际,便有两名小鬼走来,反绑他的双手,驱赶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