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符

本篇的宗旨在“异史氏曰”中说的非常明白:即“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博;天下之败德者,亦莫甚于博”。相关禁赌的小说,《聊斋志异》还有卷十一《任秀》、《王大》等篇。

不过,本篇故事原型中的主人公并非韩道士,而是蒲松龄的先叔高祖蒲世广。赢和尚也不是靠“以纸书符”,而是高超的赌博本领。据《蒲氏世系表》中蒲松龄的按语称,故事的原生态是这样的:“公少聪慧,才冠当时。如掷钱为六丰之戏,常坐堂中,令婢拾供之。六钱不溢一砖,必得四幕无讹,遂为绝技。后族人讳节者,与龙兴寺挂搭僧赌大败,田宅皆质去,大窘,求救于公。公慨然囊赀往,顷刻间尽复所失。趣装待归,僧固挽之。公笑曰:‘实相告之:汝之技仅能挚三幕,我挚四幕,是以胜也。空汝囊亦非难,但我非博徒,不过为族人复仇耳。’僧益惊,求受其术。公曰:‘我不能助恶人为虐也。’乃归。”

韩道士,居邑中之天齐庙。多幻术,共名之“仙”。先子与最善,每适城,辄造之。一日,与先叔赴邑,拟访韩,适遇诸途。韩付钥曰:“请先往启门坐,少旋我即至。”乃如其言。诣庙发扃,则韩已坐室中。诸如此类。

先是,有敝族人嗜博赌,因光子亦识韩。值大佛寺来一僧,专事,赌甚豪。族人见而悦之,罄资往赌,大亏;心益热,典质田产复往,终夜尽丧。邑邑不得志,便道诣韩,精神惨澹,言语失次。韩问之,具以实告。韩笑云:“常赌无不输之理。倘能戒赌,我为汝复之。”族人曰:“倘得珠还合浦,花骨头当铁杵碎之!”韩乃以纸书符,授佩衣带间。嘱曰:“但得故物即已,勿得陇复望蜀也。”又付千钱,约赢而偿之。

族人大喜而往。僧验其资,易之,不屑与赌。族人强之,请以一掷为期。僧笑而从之。乃以千钱为孤注。僧掷之无所胜负,族人接色,一掷成采;僧复以两千为注,又败;渐增至十余千,明明袅色,呵之,皆成卢雉:计前所输,顷刻尽。阴念再赢数千亦更佳,乃复博,则色渐劣;心怪之,起视带上,则符已亡矣,大惊而罢。载钱归庙,除偿韩外,追而计之,并末后所失,适符原数也。已乃愧谢失符之罪。韩笑曰:“已在此矣。固嘱勿贪,而君不听,故取之。”

异史氏曰:“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博;天下之败德者,亦莫甚于博。入其中者,如沉迷海,将不知所底矣。夫商农之人,具有本业;诗书之士,尤惜分阴。负耒横经,固成家之正路,清谈薄饮,犹寄兴之生涯。尔乃狎比淫朋,缠绵永夜。倾囊倒箧,悬金于之天;呵雉呼卢,乞灵于淫昏之骨。盘旋五木,似走圆珠;手握多章,如擎团扇。左觑人而右顾己,望穿鬼子之晴;阳示弱而阴用强,费尽罔两之技。门前宾客待,犹恋恋于场头;舍上火烟生,尚眈眈于盆里。忘餐废寝,则久入成迷;舌敝唇焦,则相看似鬼。

“迨夫全军尽没,热眼空窥。视局中则叫号浓焉,技痒英雄之臆;顾橐底而贯索空矣,灰寒壮士之心。引颈徘徊,觉白手之无济;垂头萧索,始玄夜以方归。幸交谪之人眠,恐惊犬吠;苦久虚之腹饿,敢怨羹残。既而鬻子质田,冀珠还于合浦:不意火灼毛尽,终捞月于沧江。及遭败后我方思,已作下流之物;试问赌中谁最善,群指无裤之公。甚而枵腹难堪,遂栖身于暴客;搔头莫度,至仰给于香奁呜呼!败德丧行,倾产亡身,孰非博之一途致之哉!”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白话]韩道士住在本县城里的天齐庙,因为他擅长幻术,所以人们都称他为“仙人”。我已故的父亲和他最为友善,每次进城都要登门拜访他。有一天,父亲与已故的叔叔进城,打算去拜访韩道士,正巧在途中遇见了他。韩道士把钥匙交给父亲,说:“你们先去开门,进屋坐着等我,我随后就到。”父亲就照他说的,进了庙,用钥匙打开门一看,韩道士已然坐在屋里了。关于韩道士诸如此类的怪异的事情还很多。

在此之前,有一位族人嗜好赌博,通过父亲也认识了韩道士。当时,大佛寺来了一个和尚,擅长用掷骰子决定胜负的方法赌博,赌注下得特别大。族人一看他这样豪赌就特别高兴,拿出家中所有的钱去一赌高下,结果全都输光了。族人越输心里越发急,典当了田产又去赌,一夜之间又输了个精光,血本无还。从此,他终日忧郁不乐,便去找韩道士,失魂落魄、语无伦次。韩道士就问他是怎么回事,族人就把赌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韩道士笑着说:“经常赌博没有不输的道理。你如果能够戒赌,我帮你赢回失去的钱财。”族人说:“只要赌资能够像合浦的珍珠一样失而复得,我就用铁杵把骰子砸个稀巴烂!”于是,韩道士就在纸上写了一道符咒,交给族人,让他佩戴在衣带里。韩道士又嘱咐他说:“只要收回原来的财物就可以罢手了,千万不要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呀。”韩道士说完,又给了他一千文铜钱,约定赢了钱之后再还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