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妾

刘洞九与狐狸的交往故事在莱芜的民间传说中流传很广。

本篇叙述刘洞九在汾州当官期间娶狐妾之后的奇闻异事。虽然故事也有头尾,从娶狐开始,至狐妾离开结束,而且以狐妾“赏赉甚丰”作为贯穿的性格,某些情节也有所呼应,比如刘洞九“偶思山东苦醁”,狐妾替他弄来“家中瓮头春”,山东家里的仆人到汾州后告知家里“夜失藏酒一罂”等,但这些奇闻异事基本不相连属,是一种并列松散的故事结构。这种结构由于连缀多事,没有主干,难以形成厚实的描写,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但笔触所及,涉猎的日常琐事较多,闲聊谈资丰富,体现了当日蒲松龄搜奇记异,“闻则命笔”的创作特色,在嬉笑之中揭示讽刺了世态人情,比如仆人盼望赏赐的心理,女婿占便宜揩油的心思,尤其是那个提学使张道一对于刘洞九的嫉妒自负,对于狐妾的非分之想,都在轻松调侃中给人以愉悦。

莱芜刘洞九,官汾州。独坐署中,闻亭外笑语渐近。入室,则四女子:一四十许,一可三十,一二十四五已来,末后一垂髫者。并立几前,相视而笑。刘固知官署多狐,置不顾。少间,垂髫者出一红巾,戏抛面上。刘拾掷窗间,仍不顾。四女一笑而去。一日,年长者来,谓刘曰:“舍妹与君有缘,愿无弃葑菲。”刘漫应之。女遂去。俄偕一婢,拥垂髫儿来,俾与刘并肩坐。曰:“一对好凤侣,今夜谐花烛。勉事刘郎,我去矣。”刘谛视,光艳无俦,遂与燕好。诘其行踪,女曰:“妾固非人,而实人也。妾,前官之女,蛊于狐,奄忽以死,窆园内。众狐以术生我,遂飘然若狐。”刘因以手探尻际。女觉之,笑曰:“君将无谓狐有尾耶?”转身云:“请试扪之。”自此,遂留不去。每行坐,与小婢俱。家人俱尊以小君礼。婢媪参谒,赏赉甚丰。

值刘寿辰,宾客烦多,共三十余筵,须庖人甚众;先期牒拘,仅一二到者。刘不胜恚。女知之,便言:“勿忧。庖人既不足用,不如并其来者遣之。妾固短于才,然三十席亦不难办。”刘喜,命以鱼肉姜桂,悉移内署。家中人但闻刀砧声,繁碎不绝。门内设一几,行炙者置其上;转视,则肴俎已满。托去复来,十余人络绎于道,取之不竭。末后,行炙人来索汤饼。内言曰:“主人未尝预嘱,咄嗟何以办?”既而曰:“无已,其假之。”少顷,呼取汤饼。视之,三十余碗,蒸腾几上。客既去,乃谓刘曰:“可出金资,偿某家汤饼。”刘使人将直去。则其家失汤饼,方共惊异;使至,疑始解。一夕,夜酌,偶思山东苦。女请取之。遂出门去,移时返曰:“门外一,可供数日饮。”刘视之,果得酒,真家中瓮头春也。

越数日,夫人遣二仆如汾。途中一仆曰:“闻狐夫人犒赏优厚,此去得赏金,可买一裘。”女在署已知之,向刘曰:“家中人将至。可恨伧奴无礼,必报之。”明日,仆甫入城,头大痛,至署,抱首号呼。共拟进医药。刘笑曰:“勿须疗,时至当自瘥。”众疑其获罪小君。仆自思:初来未解装,罪何由得?无所告诉,漫膝行而哀之。帘中语曰:“尔谓夫人,则亦已耳,何谓‘狐’也?”仆乃悟,叩不已。又曰:“既欲得裘,何得复无礼?”已而曰:“汝愈矣。”言已,仆病若失。仆拜欲出,忽自帘中掷一裹出,曰:“此一羔羊裘也,可将去。”仆解视,得五金。刘问家中消息,仆言:都无事,惟夜失藏酒一。稽其时日,即取酒夜也。群惮其神,呼之“圣仙”。刘为绘小像。

时张道一为提学使,闻其异,以桑梓谊诣刘,欲乞一面。女拒之。刘示以像,张强携而去。归悬座右,朝夕祝之云:“以卿丽质,何之不可?乃托身于之老!下官殊不恶于洞九,何不一惠顾?”女在署,忽谓刘曰:“张公无礼,当小惩之。”一日,张方祝,似有人以界方击额,崩然甚痛。大惧,反卷。刘诘之,使隐其故而诡对之。刘笑曰:“主人额上得毋痛否?”使不能欺,以实告。

无何,婿亓生来,请觐之。女固辞。亓请之坚。刘曰:“婿非他人,何拒之深?”女曰:“婿相见,必当有以赠之。渠望我奢,自度不能满其志,故适不欲见耳。既固请之,乃许以十日见。”及期,亓入,隔帘揖之,少致存问。仪容隐约,不敢审谛;既退,数步之外,辄回眸注盼。但闻女言曰:

“阿婿回首矣!”言已,大笑,烈烈如鸣。亓闻之,胫股皆软,摇摇然若丧魂魄。既出,坐移时,始稍定。乃曰:“适闻笑声,如听霹雳,竟不觉身为己有。”少顷,婢以女命,赠元二十金。亓受之,谓婢曰:“圣仙日与丈人居,宁不知我素性挥霍,不惯使小钱耶?”女闻之曰:“我固知其然。囊底适罄;向结伴至汴梁,其城为河伯占据,库藏皆没水中,入水各得些须,何能饱无餍之求?且我纵能厚,彼福薄亦不能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