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琐(第3/5页)

从此以后,每天晚上只要听到她的低声吟诵声,不须多时她定会来到。女子多次嘱咐杨生:“请你一定严守秘密,不要对外人说。我从小就胆小,怕来些恶客欺负我。”杨生答应一定保密。两人感情融洽,如鱼得水,虽然没有同床共枕,但也同夫妻一样亲密无间。女子常常在灯下为杨生抄书,字体端正柔媚。又自选宫词百首,自行抄写后诵读。她还让杨生添置了围棋、购置了琵琶,每天晚上教杨生下围棋,如果不下棋就弹琵琶。她演奏的“蕉窗零雨”一类曲子,声调凄楚,感人肺腑,让杨生难过得听不下去。女子又改奏“晓苑莺声”一类曲子,杨生听了顿时觉得心胸舒畅。两人在灯下尽情玩乐,经常高兴得忘了天已破晓。每当见到窗口射来一缕曙光,女子就慌慌张张地离去了。

有一天,有位薛生来访,正赶上杨生在白天蒙头睡觉。薛生看到他的房间里有琵琶和棋局,知道他原来并不擅长这些;翻书时又看见手抄的宫词,字迹非常工整娟秀,就更加怀疑起来。杨生醒来后,薛生问:“琵琶、棋盘是派什么用场的呀?”杨生说:“我想学一学。”薛生又问那些词曲是谁抄写的,杨生谎称是别的友人写的。薛生翻来覆去地端详那字迹,看见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写道:“某月某日连琐书。”就笑道:“这是女子的小名,你怎么如此骗人呀?”杨生非常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薛生更是拼命诘问不休,杨生就是不说。薛生拿起词曲抄本就要走,杨生更加不安,只好把实情告诉他。薛生要求见一见连琐,杨生就把女子嘱咐他让他务必保密的话告诉了薛生。可是薛生仰慕连琐的心情太急切了,杨生无奈只好答应了他。夜间,连琐来了,杨生把薛生的想法告诉了她。连琐听罢特别生气,说:“我叮嘱你什么来着?想不到你竟多嘴多舌地到处乱讲!”杨生把薛生强求的情形告诉了连琐,连连为自己开脱。连琐说:“我和你的缘分算是到头了!”杨生百般劝慰解释,连琐就是不能释恨,起身告别道:“我暂时躲一躲他。”第二天,薛生又来了,杨生告诉他连琐根本不想与他见面。薛生怀疑杨生有意推托欺骗他,这天晚上,薛生又和两个同窗学友一同来到杨生家,时间很晚了,还是借故不走,故意捣乱,整夜喧哗吵闹,杨生心里非常生气,可又对他们无可奈何。这几个接连闹了几夜,连琐的影子都没见着,感到很无聊,有离去的意思,喧闹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忽然一阵吟诵声从外面传来,在场的人一同倾听,那声音凄婉欲绝。薛生正全神贯注地倾耳细听,他的朋友中间有一位武生王某,捡起一块大石头向墙外投去,还大喊道:“扭扭捏捏地不出来见客人,念的什么好诗,哭哭啼啼的,真叫人听了发烦!”那吟诵声立即停住了。大家都很埋怨王某,杨生更是气得满面怒容,大声地斥责他。第二天,这些人才离开杨生的家。这天夜里,杨生独自住在空房,盼望着连琐再来,可是连她的人影都没见到。过了两天,连琐忽然来了,她哭着说:“你招引来的这帮凶恶的客人,快要把我吓死了!”杨生忙不迭地向她认错道歉。连琐急匆匆地走了,临别前对他说:“我早就说咱们的缘分到头了,咱们从此分手吧。”杨生急忙挽留,而她早已踪影全无了。从此以后,杨生苦等了一个多月,可连琐再也没有来过。杨生日日夜夜地思念她,茶饭不思,以至于形销骨立,真是追悔不及。

一天晚上,杨生正在独自饮酒,连琐忽然掀开门帘进来。杨生喜出望外,忙说:“你原谅我了吗?”连琐流泪不止,浸湿了衣衫,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杨生急忙问她是怎么回事,连琐却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我怄气走了,这时有急事又来求人,难免有些惭愧。”在杨生再三盘问之下,连琐才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肮脏恶浊的差役,硬逼我当他的小妾。可是我出身于清白人家,怎么能垂眉折腰受这个下贱死鬼的侮辱?可惜我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我又怎能抗拒得了?你如果还肯把我当作妻子一样对待,一定不能听之任之。”杨生听完大怒,气愤得要与那死鬼拼命,可是又顾虑人和鬼不在一界,恐怕自己有力使不上。连琐说:“明天晚上你早点儿睡觉,我到梦中与你相会。”于是二人又像从前那样谈了些知心话,一起坐到天亮。连琐临走时,嘱咐杨生白天不要睡觉,专等夜晚梦中的约会。杨生答应了。

因为在午后稍稍饮了点儿酒,杨生有些醉意,于是蒙了件衣服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忽然看到连琐来了,交给他一把佩刀,拉着他的手就走。来到一座院落中,刚关上院门,想问问连琐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有人用大石头砸门。连琐惊惧万分地说:“仇人来了!”杨生打开院门猛然冲了出去,只见一个头戴红帽、身穿黑衣的差役,嘴边长着像刺猬毛一样的络缌胡须。杨生愤怒地斥责那个家伙。那个差役也横眉相对,十分仇视,他出言恶毒凶狠。杨生大怒,冲上去和他拼命。那个家伙就拿石头投他,石块像雨一般飞来,一石打中了杨生的手腕,疼得他握不住佩刀。正在危急之时,远远看见一个人,腰间挂一张弓,正在射猎。他再仔细一看,正是那位武生王某。杨生大声求救。王某拉开弓急忙赶来,一箭射中差役的大腿,又一箭射出去,那家伙倒地而死。杨生非常高兴地感谢王某。王某问杨生这是怎么回事,杨生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王某暗自庆幸自己已经将功折罪,就和杨生一起来到连琐屋里。连琐战战兢兢,又羞怯又害怕,远远地缩着身子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王某看见桌上有一把小佩刀,才一尺多长,刀把上镶嵌着金玉,从刀匣里抽出刀来,只见刀光闪闪,竟可以照出人影。王某连声赞叹,爱不释手。他和杨生又随便说了几句,看到连琐这样羞怯可怜,也就告辞离去。杨生也径自回到家里,越墙时跌倒在地,这才猛然惊醒,此时已是村鸡乱叫的拂晓时分了。他只觉得手腕特别疼,天亮时一看,皮肉都红肿了。中午时分,王某来了,就说夜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杨生问他:“没梦见射箭吗?”王某很奇怪他怎么能预先知道自己的梦,杨生伸出手来让王某看,并且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王某回忆起梦中所见到的连琐的容貌,遗憾的是不能真正见上一面,他很庆幸自己对连琐有功,又请杨生给连琐通个消息,希望连琐同意与他见面。夜晚,连琐前来道谢。杨生说应当归功于王某,并代王某表示了求见的恳切愿望。连琐说:“王某救助之恩,妾义不敢忘。但他是个粗壮的武夫,让我实在害怕。”接着她又说:“我看出王某很喜爱我的佩刀。这把佩刀本是我父亲出使南粤的时候,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我对它珍爱有加,所以缠上金丝,镶上明珠。父亲大人可怜我青春夭亡,用这把佩刀陪我殉葬。今天,我愿意割爱赠送给王某,他见到佩刀也就如同见到我一样。”第二天,杨生把连琐的意思转达给了王某,王某十分高兴。到了晚上,连琐果然把佩刀送来了,说:“请嘱咐王某好好珍存,这可不是中国出产的东西呀。”从此以后,连琐和杨生亲密来往,又和当初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