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郎

本篇写男子同性恋的故事。

黄九郎虽为男狐,却与两个男人有染。其一是浙江苕溪的书生何子萧,只是一般的读书人。另一个却是陕西巡抚,是上层达官贵人。可以窥见当日同性恋流风之广,风气之盛。本卷中的《商三官》、卷八《男生子》、卷十一《男妾》和《韦公子》、卷十二《周生》等均从侧面反映了当日盛行男色的风气。《聊斋志异》写男女浪漫情事极其出色,从本篇看,在同性恋的描写上,蒲松龄也毫不逊色。

明末清初话本小说《石点头》在卷十四《潘文子契合鸳鸯冢》的入话中曾介绍了当日社会男同性恋的状况:“那男色一道,从来原有这事。读书人的总题叫做翰林风月,若各处乡语又是不同,北边人叫炒茹茹;南方人叫打蓬蓬;徽州人叫塌豆腐;江西人叫铸火盆;宁波人叫善善;龙游人叫弄若葱;慈溪人叫戏蛤蟆;苏州人叫竭先生;《大明律》上唤作以阳物插入他人粪门淫戏,话虽不同,光景则一。”可以作为背景材料与本篇参照阅读。

何师参,字子萧,斋于苕溪之东,门临旷野。薄暮偶出,见妇人跨驴来,少年从其后。妇约五十许,意致清越。转视少年,年可十五六,丰采过于姝丽。何生素有断袖之癖。睹之,神出于舍;翘足目送,影灭方归。次日,早伺之。落日冥,少年始过。生曲意承迎,笑问所来。答以“外祖家”。生请过斋少憩,辞以不暇;固曳之,乃入。略坐兴辞,坚不可挽。生挽手送之,殷嘱便道相过。少年唯唯而去。生由是凝思如渴,往来眺注,足无停趾。

一日,日衔半规,少年至。大喜,要入,命馆童行酒。问其姓字,答曰:“黄姓,第九。童子无字。”问:“过往何频?”曰:“家慈在外祖家,常多病,故数省之。”酒数行,欲辞去。生捉臂遮留,下管钥。九郎无如何,颜复坐。挑灯共语,温若处子;而词涉游戏,便含羞,面向壁,未几,引与同衾。九郎不许,坚以睡恶为辞。强之再三,乃解上下衣,着裤卧床上。何灭烛;少时,移与同枕,曲肘加髀而狎抱之,苦求私昵。九郎怒曰:“以君风雅士,故与流连;乃此之为,是禽处而兽爱之也!”未几,晨星荧荧,九郎径去。生恐其遂绝,复伺之,蹀躞凝盼,目穿北斗。过数日,九郎始至。喜逆谢过;强曳入斋,促坐笑语,窃幸其不念旧恶。无何,解屦登床,又抚哀之。九郎曰:“缠绵之意,已镂肺鬲,然亲爱何必在此?”生甘言纠缠,但求一亲玉肌。九郎从之。生俟其睡寐,潜就轻薄。九郎醒,揽衣遽起,乘夜遁去。生邑邑若有所失,忘啜废枕,日渐委悴。惟日使斋童逻侦焉。

一日,九郎过门,即欲径去。童牵衣人之。见生清癯,大骇,慰问。生实告以情,泪涔涔随声零落。九郎细语曰:“区区之意,实以相爱无益于弟,而有害于兄,故不为也。君既乐之,仆何惜焉?”生大悦。九郎去后,病顿减,数日平复。九郎果至,遂相缱绻。曰:“今勉承君意,幸勿以此为常。”既而曰:“欲有所求,肯为力乎?”问之,答曰:“母忠心痛,惟太医齐野王先天丹可疗。君与善,当能求之。”生诺之。临去又嘱。生入城求药,及暮付之。九郎喜,上手称谢。又强与合。九郎曰:“勿相纠缠。谨为君图一佳人,胜弟万万矣。”生问谁。九郎曰:“有表妹,美无伦。倘能垂意,当报柯斧。”生微笑不答。九郎怀药便去。三日乃来,复求药。生恨其迟,词多诮让。九郎曰:“本不忍祸君,故疏之;既不蒙见谅,请勿悔焉。”由是燕会无虚夕。凡三日必一乞药。齐怪其频,曰:“此药未有过三服者,胡久不瘥?”因裹三剂并授之。又顾生曰:“君神色黯然,病乎?”曰:“无。”脉之,惊曰:“君有鬼脉,病在少阴,不自慎者殆矣!”归语九郎。九郎叹曰:“良医也!我实狐,久恐不为君福。”生疑其诳,藏其药,不以尽予,虑其弗至也。居无何,果病。延齐诊视,曰:“曩不实言,今魂气已游墟莽,秦缓何能为力?”九郎日来省侍,曰:“不听吾言,果至于此!”生寻死。九郎痛哭而去。

先是,邑有某太史,少与生共笔砚;十七岁擢翰林。时秦藩贪暴,而赂通朝士,无有言者。公抗疏劾其恶,以越俎免。藩升是省中丞,日伺公隙。公少有英称,曾邀叛王青盼,因购得旧所往来札,胁公。公惧,自经。夫人亦投缳死。公越宿忽醒,曰:“我何子萧也。”诘之,所言皆何家事,方悟其借躯返魂。留之不可,出奔旧舍。抚疑其诈,必欲排陷之,使人索千金于公。公伪诺,而忧闷欲绝。忽通九郎至,喜共语言,悲欢交集。既欲复狎。九郎曰:“君有三命耶?”公曰:“余悔生劳,不如死逸。”因诉冤苦。九郎悠忧以思。少间曰;“幸复生聚。君旷无偶,前言表妹,慧丽多谋,必能分忧。”公欲一见颜色。曰:“不难。明日将取伴老母,此道所经。君伪为弟也兄者,我假渴而求饮焉。君曰‘驴子亡’,则诺也。”计已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