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第4/8页)

此后,王子服饮食逐渐增加,病况也就一天天好起来。他探视枕头底下,梅花虽然干枯了,却还没有凋落。王子服凝神遐想着,摆弄着这枝梅花,就像见到了那个姑娘。王子服怪吴生不来,便写信召唤。吴生支吾推托,不去见面,王子服又气又恨,郁郁寡欢。母亲怕他旧病复发,赶紧替他筹划婚姻大事,但一跟他商议,他就摇头拒绝,一心盼着吴生到来。吴生始终没有音讯,王子服更加怨恨。不过转念一想,三十里路也并非多远,何必非要仰仗别人呢?于是把枯梅放在袖里,赌着气自己前往,家里人都不知晓。

王子服孤身一人,一路上孤零零的,连个问路的人都没遇到,一直向南山走去。大约走了三十多里地,只见群山叠嶂,翠林爽人,山谷寂静,渺无人烟,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遥望山谷尽头,在花丛乱树掩映中,隐隐约约有个小村落。下山进村,看到房屋不多,都是茅草搭的小屋,而意境非常幽雅。北面有一家,门前种的都是垂柳,院墙里桃树、杏树尤其繁盛,中间还种着一丛竹林,野鸟在其中鸣叫着。王子服估计这一定是哪家的花园,不敢冒失进去。回头看看对面人家,门前有一块滑洁的大石块,于是就坐在上面休息。一会儿,听到院墙内有个女子拖长声音呼叫“小荣”,这声音娇细动听。正当他专注倾听之间,有一位女郎由东向西走来,手执一朵杏花,低倾着头,正要往头上插。她一抬头看见王子服,便不再戴花,微笑着拈花进去了。王子服仔细打量这个女郎,正是元宵节郊游时所遇到的。他心里惊喜非常。但想到没有借口接近,便打算呼叫姨妈,可是跟姨妈从来没有交往,又怕出差错。院门内无人可问,王子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神不定,走来走去,从早晨一直挨到日落,一心盼着院里有人出来,连饥渴都忘了。这时,那个女郎从门缝里露出半个脸,窥探着王子服,好像奇怪他为何不离开。

忽然有个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对王子服说:“你是哪里来的郎君,听说从上午就来了,一至呆到这时。你打算干什么呢?莫非饿了吧?”王子服忙站起身作揖,回答说:“等着找亲戚呢。”老太太耳聋没听见。王子服又大声说了一遍,这才问道:“你的亲戚贵姓?”王子服回答不出来。老太太笑着说:“好怪哟!连姓名都不知道,怎么探访亲戚?我看郎君也是个书呆子吧。不如跟我进来,吃点粗茶淡饭,家里有床,可以住上一宿。等到明天回家,打听好姓什么,再来探访不迟。”王子服正饥肠辘辘想吃东西,何况又可以接近那个漂亮姑娘,所以非常高兴。王子服跟着老太太进去,只见门内白石铺路,夹道满是红艳艳的花朵,片片花瓣坠落在台阶上。沿着石板小路往西走,又过一道小门,豆棚花架布满庭中。老太太把王子服请入客厅,只见室内白壁光亮如镜,窗外海棠树的柔枝艳朵探入室中,床上铺盖及桌椅家具都是干干净净。王子服刚坐下,就有人从窗外探头探脑窥视。老太太唤道:“小荣,快去做饭!”外边有个丫环高声应答。坐了一会儿,他们聊起了家世。老太太说:“郎君的外祖家是不是姓吴?”王子服说:“是。”老太太惊呼道:“你是我的外甥呀!你的母亲就是我的妹子。近年来,因为家里贫穷,又没个男孩子,也就不通音讯。外甥长得这么大了,还不相识呢。”王子服说:“这次就是为姨妈而来,匆忙中就忘了姓什么。”老太太说:“老身姓秦,没有生过孩子。现在有个女孩子也是庶出的,她母亲改嫁,送给我抚养。人倒聪明,就是少些教导,总是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发愁。过一会儿,叫她见见你。”

不大工夫,丫环做好了饭,有肥嫩的小鸡,很是丰盛。老太太不断劝让王子服多吃点。吃过饭,丫环进来收拾餐具。老太太说:“叫宁姑进来。”丫环应声而去。过了好久,听见门外隐隐约约有笑声。老太太又叫道:“婴宁,你的姨表哥在这里。”门外仍是“嗤嗤”笑个不停。丫环把婴宁推进来,婴宁还在捂着嘴,笑个不停,不能控制。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说道:“有客在,还是叽叽嘎嘎的,像个什么样子?”姑娘忍住笑,站在一边,王子服向姑娘作了一个揖。老太太说:“这是王郎,你姨妈的儿子。一家人还不相识,这叫外人笑话了。”王子服问道:“妹子多大了?”老太太没有听清,王子服又说了一遍,姑娘又笑起来,笑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老太太对王子服说:“我说过少教育,这时看出来了吧。年纪都十六岁了,傻呆呆的还像个小孩子。”王子服说:“比我小一岁。”老太太说:“外甥已经十七岁了,大概是庚午年生,属马的吧?”王子服点头答应。老太太又问:“外甥媳妇是谁呀?”王子服回答说:“还没有呢。”老太太说:“像外甥这样的才貌,为何十七岁了还没有定亲呢?婴宁也还没有婆家,你俩倒极为匹配,只可惜姨表兄妹结婚不太好。”王子服没说话,两目只是注视着婴宁,顾不上眨眼旁视。丫环对姑娘小声说:“看他目光灼灼的,贼样一点没改!”姑娘又是大笑,对丫环说:“咱们去看看碧桃开没开?”她突然站起来,用袖子掩嘴,迈着细碎快步走出去了。走到门外,才纵声笑起来。老太太也站了起来,招呼丫环收拾床铺,为王子服安排就寝。对王子服说:“外甥来一趟不容易,最好住个三五天,慢慢再送你回家。如果嫌屋里憋闷,屋后有个小花园可供消闲,也有书可供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