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5/6页)

强烈的抒情性所带来的诗一样的品格,丰富而曲折的故事性所具有的趣味色彩,浓厚的民俗所反映的深刻的民族心理,使得《聊斋志异》赢得了广大的读者,“风行天下,万口传诵”,其在中国文言小说史上的地位,如同白话小说中《红楼梦》一样,崇高不二,无出其右。

此次整理中首先遇到的是底本问题。

《聊斋志异》的版本分为两个系统。一个是抄本系统,一个是印本系统。抄本系统包括1950年冬在辽宁省西丰县发现的蒲松龄誊录的《聊斋志异》本、乾隆十六年(1751)历城张希杰的“铸雪斋抄本”、乾隆年间黄炎熙抄本、1962年在山东淄博发现的“二十四卷抄本”以及山东博物馆藏711号抄本等。印本系统最早的是乾隆三十一年(1766)青柯亭刻本,清代以至民国所有各种刻本、石印本和铅印本都是根据此本翻印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张友鹤先生在蒲松龄誊录本、铸雪斋抄本、青柯亭刻本的基础上,广泛参校它本,出版了《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这个版本校订精详,可谓集当时已知各种版本的大成,虽然因后来陆续发现“二十四卷抄本”、山东博物馆藏711号抄本、《异史》本等而略显不足,却奠定了《聊斋志异》各种新版本的基础。本次整理的版本以2008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华经典普及文库《聊斋志异》为依据,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必要的修订,改正了一些错字、错误标点,并吸收了近年来在《聊斋志异》版本校订上的新的学术成果。如卷一《焦螟》“假怍庭孙司马”,据《山东通志》、《清代职官年表》改为“假祚庭孙司马”。卷十一《张氏妇》“遂乘垣入高粱丛中”,依据发现的抄本改为“遂乘桴入高粱丛中”。卷八《黄将军》据山东博物馆藏711号抄本补上了附则,《梦狼》据《异史》本补上了另一则附录,卷九《张贡士》删去“高西园云”一则等。

本书的整理工作由题解、注释、白话译文三部分组成。

题解,实际就是批评。批评所要求的“一是灼见,一是审美能力”。虽然本书的题解长短不一,不拘一格,有的着重于思想倾向,有的着重于艺术表现,有的着重于本事追溯,有的着重于考订辨析,而一言以蔽之,是祈望求真。但求真不易,对于伟大的作家作品的求真尤其不易,这不仅在于我们与伟大的作家作品在理解和欣赏上存在着距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也在于从心理上往往过于迷信,习惯于仰视。本书的题解,当然首先强调的是作品的好处,指出值得后人学习的地方,但也努力尽学识之力所能及,指出作品的谬误和不足之处,这容易招来佛头着粪之讥,但既然是批评,也就无所避忌。另外,《聊斋志异》是短篇小说集,题解尽量避免孤立地就事论事,就本篇谈本篇,而是把各篇勾连串合,形成一个整体,构筑体系,引导读者较为系统而全面地把握《聊斋志异》。

相对于题解,本书的注释和白话翻译相对轻松了一些,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蒲松龄在世的时候,《聊斋志异》就有了评点和注释,除了为人熟知的唐梦赉和高珩的序言外,从单篇作品而言,王渔洋可谓是最早的评点和注释者了。当然,系统地为《聊斋志异》评点和注释是从吕湛恩和何垠开始的,而目前通行的则有朱其铠和盛伟的注本。本书的注释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参照,有所提高,有纠正处,也有补充处。纠正处,如卷一《叶生》中“中亚魁”,通行本一般注为:“亚魁:乡试第二名。”卷三《阿霞》“今科亚魁王昌”,亦注“乡举第二名”。按,亚魁应为第六名。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第二章“新科举人……第一名解元,第二名亚元,第三四五名经魁,第六名亚魁,馀曰文魁”。卷七《梅女》“贝丘典史最贪诈”,通行本在注释中认为贝丘指博兴县。按贝丘,即淄川古地名。据明郭子章《山东郡县释名》卷上:“本汉般阳县,刘宋贝丘县,隋置淄川,改贝丘为淄川县。”蒲松龄《赠酒人》诗中有“白坠声名满贝丘”之句也可为佐证。之所以蒲松龄用不为人知的贝丘指代淄川,是因为《梅女》篇影射当代时事的缘故。再如,卷九《张贡士》篇之“张贡士”,青柯亭本引高西园一则附记,认为指张在辛,通行本注释也认为指张在辛。按,此张贡士不应指张在辛,而应指张在辛的父亲张贞。《皇朝文献通考》卷二百二十三《经籍考十三》载:“张贞字起元,号杞园,安丘人,康熙壬子拔贡,官翰林院孔目。”张贞与蒲松龄颇有交往,《蒲松龄集》有《朱主政席中得晤张杞园先生》、《题张杞园远游图》、《邹平张贞母》等诗文均可以旁证。补充处,如卷一《耳中人》“谭晋玄”,通行本无注,据丁耀亢有《送谭晋玄还淄青,谭子以修炼客张太仆家》一诗,称“谭子风尘里,潜居有化书。鲁门疑祀鸟,濠水乐知鱼。道气鸿蒙外,玄言汲冢馀。幻形何处解?羽蜕近清虚。万物归无始,吾身患有终。神游方以外,天在道之中。客老苏耽鹤,人归列子风。茫茫沧海上,何处觅壶公。”知谭晋玄是一个痴迷道家修炼的名士,蒲松龄所记并非空口无凭。再如,卷二《海公子》“东海古迹岛”通行本无注。按古迹岛,又名谷积岛,为崂山东侧之海岛。清乾隆《即墨县志》“山川”:“谷积岛,县东南五十里,内多耐冬。”同治《即墨县志》“岛屿”:“谷积岛,县东南百二十里,上多耐冬。”等等。有时《聊斋志异》注的难点不在于典章制度、地名人名、故典民俗、荒僻的字词上,而是在看似不经意处,化用典故了无痕迹之处上。比如卷六《刘亮采》狐狸回答刘亮采的询问时说:“只在此山中。闲处人少,惟我两人,可与数晨夕,故来相拜识。”连续化用了贾岛《寻隐者不遇》、苏轼《记承天寺夜游》、陶渊明《移居二首》中语。如果单纯从字词的角度,因为通俗易懂,可以不出注,但若从欣赏和研究的角度,此处则应该出注,唯有出注,才可以见出蒲松龄文字之美和功力之深。如果说本书的注释较之前人的纠正处和补充处较多的话,不敢贪天之功,除了小部分来源于整理者随处留心,大部分应归功于近期学人研究的新成果,这也是在注释领域,后人一般永远居上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