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6/9页)

我们跑到河里洗了个澡,然后在河岸上的小饭铺里坐下来,默默地喝茶。

“这回富人们的苹果生意算是赔了!”罗马斯说。

潘科夫来了,他变得心事重重,也更柔顺了。

“兄弟,你怎么样?”霍霍尔问道。

潘科夫耸了耸肩膀说:

“我的房子是保了险的。”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很奇怪,大家都好像不认识似的用探索的目光相互打量着。

“现在你怎么办呢,米哈伊尔·安东内奇?”

“我得想一想。”

“你该离开这里了。”

“再看看。”

“我有一个计划,”潘科夫说,“我们出去谈一谈。”

他们走出去。在门口潘科夫又回过头来对我说:

“你倒是胆子不小!你可以在这里生活,他们会怕你的……”

我也来到河岸上,躺在灌木丛下面,望着河水。

尽管太阳已经西斜了,但仍然很热。这个村庄所经历的一切都呈现在我的眼前,有如用彩笔对河面描绘的大幅画卷。我心情愁闷,不过由于过分疲劳,很快就熟睡了。

“喂!”我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摇晃我,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怎么,你睡死了?快醒一醒!”

河后面的水草上空,升起一轮像大车轮一样的深红色的月亮。巴里诺夫俯在我身上,不断地摇着我说:

“快去,霍霍尔在找你,他很着急!”

他走在我后面,抱怨地说:

“你不能随便哪里都睡觉,山坡上有人走路,石头掉下来会砸着你的。说不定还有人故意扔石头,这可不是开玩笑。我的老弟啊,这里的人记仇,他们除了仇恨,什么也不记得。”

岸上的灌木丛里有人悄悄地走动,树枝在摇晃。

“找到了没有?”米贡扬声问道。

“找到了。”巴里诺夫回答道。

又走了十几步,他叹口气说:

“他又打算去偷鱼。米贡的生活也是很不容易啊!”

罗马斯见到我便来气,他责备我说:

“您干吗要瞎逛呢?想让他们揍您吗?”

当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他愁眉苦脸地小声说:

“潘科夫建议把你留在他那里,他想开个小店。我不想劝你留下。至于我,我已经把剩下的东西全卖给他了,我要到维亚特卡去,过一段时间后再写信叫你到我那里去,行吗?”

“我考虑考虑。”

“考虑一下吧。”

他躺在地板上,翻了翻身,后来就没有声音了。我坐在窗口下望着伏尔加河。月光映在河里,使我想起火灾时的大火。在长满水草的河岸下面,一只拖轮用轮片吃力地拍打着水,三盏桅灯在黑暗中浮动,时而擦过星星,时而又把星星遮住。

“您生这些农民的气吗?”罗马斯梦呓似的问道,“不要生气,他们只是愚昧罢了。凶残就是愚昧。”

他的话没有给我安慰,不能减轻我强烈的痛恨和极度的恼怒。我眼前又呈现出野兽般的毛发丛生的大嘴和凶恶的尖叫声:

“远远地用砖头砸他们!”

在当时我还做不到把一切不需要记住的东西都忘掉。是的,我知道,这些农民就单个而论,他们并不那么凶恶,甚至完全不凶恶,就其实质而言,是善良的野人。你不难使他们中任何一人像儿童般的微笑,他们任何人都会带着儿童般的信任来听取关于寻求理智和幸福的故事,关于伟大人物的丰功伟绩。这些人有一颗奇怪的心,凡能激发人们去幻想按自己的意愿过轻松生活的一切,他们都会感到珍贵。

可是当他们结成灰色的一堆,参加村委会或坐在河岸上的小饭馆里时,所有这些好的品质就不知被抛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像神父一样披起了虚假和伪善的袈裟,对有钱有势的人像哈巴狗一样摇头摆尾,阿谀奉承,这时我看见他们就非常反感。在另一种场合下,他们又会突然露出野狼般的凶狠,竖起背毛,龇牙咧嘴,变得非常可怕。甚至会去捣毁教堂,而这个教堂却是他们昨天晚上还像绵羊走进羊圈那样温驯地去跪拜过的。在这些农民中间也有诗人和讲故事的能手,但谁也不喜欢他们,他们受村里人嘲笑,得不到支持,受尽凌辱。

我不会也不能生活在这些人中间。在我和罗马斯分别的那一天,我把这些痛苦的想法全都给他讲了。

“结论下得过早了。”罗马斯责备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