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第3/6页)

“滚开,小家伙!”

我更喜欢男低音米特罗波尔斯基。他像肩负重物似的走进饭铺时,一脚踢开椅子,便坐下来,两肘靠在桌子上,双手托着头发蓬松的大脑袋,不声不响地喝上两三杯,重重地咳一声。于是大家都一怔,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却依旧托着下巴,挑衅性地望着大家。他那没有梳理过的头发,像马鬃一样,杂乱地披在他浮肿的棕褐色的脸上。

“你们看什么?看见了什么?”他突然发狠地问道。

有时候也有人回答说:

“我们看见怪物了!”

他经常晚上不声不响地喝酒,又不声不响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有几次,我听见他模仿先知的口吻责备人们:

“我是上帝忠贞的奴仆,我要像以赛亚那样责备你们!让灾难降临阿利伊尔城228吧,因为那里的贱民、骗子和各种败类都生活在其卑劣情欲的污秽之中;让灾难降临到人间的船上吧!因为他们载着卑鄙小人四处航行。我所指的就是你们——你们都是些酒囊饭袋,是这个世界的渣滓!你们这种人多得不可计数,你们都是该诅咒的人,人间大地是不会容纳你们的!”

他的声音是如此洪亮,甚至窗玻璃都震得嗡嗡作响。这非常受听众的喜欢,他们赞扬先知说:

“骂得好,多毛狗!”

跟他结识很容易,只要请他吃点东西就可以。他的要求是,有一瓶伏特加,一盘红辣椒炒牛肝。这是他最爱吃的东西。这种菜常常烧坏他的嘴,烧坏他的肠胃。有一次我要他告诉我该读些什么书,他却厉声地反问我:

“干吗要读书?”

他见我有点发窘,便用缓和的口气说:

“传道书你读过吗?”

“读过。”

“就读读传道书吧!不必读更多的东西了。全世界的智慧都在那里了,只有那些长着扇形角的绵羊才不懂得它——也就是说,谁也读不懂……你是做什么的?唱歌吗?”

“不唱。”

“为什么?应该唱歌,这是最荒唐的事。”

邻桌有一个人问他:

“那么你自己唱吗?”

“我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怎么啦?”

“没有什么。”

“这不是新闻。谁都知道你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阿门!”

他跟所有人说话都是这种口气,当然,对我也一样。请他喝了两三回酒后,他开始对我温和一点,有一次他甚至有些惊奇地对我说:

“我看着你,可我并不明白:你是什么,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其实,又何必知道呢?”他对克列绍夫的态度很难理解:他显然很欣赏他唱歌,甚至常常露出亲切的微笑,但却不跟他来往;说及他的时候表现的很粗暴,并且蔑视他:

“这是个木头人!他会换气,也懂得怎么唱,但仍旧是一头蠢驴!”

“为什么?”

“他天生就是这样。”

我想在他不喝酒清醒的时候跟他谈一谈,但他在清醒时也是嘟嘟哝哝,用茫然的忧郁的眼睛望着大家。据说这个一辈子醉醺醺的酒鬼还在喀山神学院上过学,本可以成为一名主教的。我并不相信此话。不过有一次我跟他谈到自己时,提到了主教赫里桑夫的名字,这个男低音脑袋一晃,说:

“赫里桑夫?我知道,是我的老师,他对我很友好,在喀山,神学院里,我还记得!赫里桑夫——是金黄色的意思,这是帕姆瓦·贝伦达229说的。对,赫里桑夫,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那么帕姆瓦·贝伦达又是谁呢?”我问他,但米特罗波尔斯基却简单地回答说:

“莫管闲事。”

回到家里,我把这事记在了我的小本子里:“一定要读读帕姆瓦·贝伦达的书。”我觉得,正是在这个贝伦达的书里我才能找到使我不安的许多问题的答案。

这个歌手很喜欢使用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名和奇怪的词组。这让我很生气。

“生活不是阿尼西娅!”他说。

我问他:

“阿尼西娅是谁?”

“一个有用的女人。”他答道。我的疑惑,他很感兴趣。

这些用词以及他在神学院里学习过这件事,都使我想到,他一定懂得很多,但他不肯吐露一个字,即使说了,也听不懂。这使我很难过。也许是我问的方法不对?

不过无论如何,他在我的心灵里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我喜欢他喝醉酒时模仿先知以赛亚的口吻对人的大胆责备。

“啊,人世间的污秽和恶臭!”他吼叫,“在你们那里,坏人得到荣耀,好人遭到驱逐;严酷的日子就要到来了——那时候后悔就太迟了,太迟了!”

听着这种吼声,我想起了“好事情”,想起了令人难受的和轻易地堕落的洗衣妇娜塔利娅,以及被污言秽语所包围的“玛尔戈王后”。我已经有事情可供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