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8页)

小姑娘醒了,眨眨眼,看着母亲,并双手伸向母亲。于是母亲抱她走了。

我已经习惯了被人吆喝,但连这位夫人也这样吆喝我——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其实她只要随便吩咐一声,人家也会听她的。

过了几分钟,那个斜视眼的女仆来叫我,说是小姑娘撒娇,不肯去睡,因为还没有跟我道别。

在她妈妈面前我不无自豪地走进客厅里。小姑娘坐在妈妈的膝头上。妈妈正灵巧地替她脱衣服。

“喂,你瞧,”妈妈说,“他来了,这是个怪物!”

“这不是怪物,是我的小伙伴……”

“原来是这样!很好,那你就拿点什么东西送给你的小伙伴吧,你愿意吗?”

“是的,我愿意!”

“很好,这我来办,你现在去睡觉。”

“明天再见,”小姑娘说,向我伸过手来,“上帝保佑你,明天见……”

夫人惊讶地喊了一声:

“这是谁教你的——是外婆吗?”

“是……”

小姑娘进去后,夫人用手指招呼我去。

“送你点什么呢?”

我对她说,什么也不要送我,只是能否借我一本什么书看。

她用暖和而又有香水味的手指将我的下巴向上提了一下,带着愉快的微笑问我:

“原来这样,你喜欢看书,是吗?你看过些什么书呢?”

她笑的时候变得更美了。我腼腆地对她说了几部小说的书名。

“你喜欢它们什么呢?”她双手放在桌子上问我,手指头微微颤动着。

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什么花的浓烈的甜香味,奇怪的香味中还夹杂着马汗味。她透过长长的睫毛看着我,既严肃又若有所思的样子。迄今还从未有人这样地看过我。

由于漂亮的细软家具太多,房间显得像鸟窝一样窄小,浓密的花草遮住了窗户,火炉上的白瓷砖在昏暗中闪着亮光,旁边的一架黑色钢琴也发出亮光。墙壁上在晦暗的金色相框里,装着各种用巨大的斯拉夫斜体字母印制的黑色证书,每一张证书下面都用绳子拴着一个黑色的大印。所有这些东西,也像我一样,恭顺地、胆怯地望着这位女人。

我尽我可能地向她说明,我现在过着十分困难而又寂寞的生活,看看书,才能把这一切忘掉。

“是吗?原来是这样!”说着,她站起来,“这——你说得不错,这也许是对的……好吧,我以后尽量借给你一些书,可是现在我没有……不过,你把这本书拿去吧……”

她从沙发上拿起一本用黄书皮包着的已经破旧的书。

“你读完后——我再给你第二部,共有四部……”

我带着梅歇尔斯基144公爵的《彼得堡的秘密》一书走了,接着便十分认真地开始看这本书。不过看了最初的几页我就明白了,彼得堡的“秘密”比起马德里、伦敦和巴黎的秘密来乏味多了,只有关于自由与棍棒的那一段寓言我才觉得有趣。

“我比你高明,”自由说,“因为我比你聪明。”

但棍棒回答说:

“不,我比你高明,因为我力气大过你。”

吵着吵着,他们便打起架来。棍棒痛打了自由一顿。根据我的记忆:自由挨了打之后,便死在医院里了。

书中谈到了虚无主义者。根据梅歇尔斯基公爵的说法,虚无主义者是非常有害的人,连鸡看了他一眼,鸡也会被毒死的。虚无主义者——我觉得是个得罪人的不体面的词。除此之外,我就一无所知了。这使我很颓丧。看来我还不能看懂好书!说它是一本好书,我完全相信:要知道,这样一位尊贵的漂亮夫人是不会去看坏书的。

“喂,怎么样,喜欢吗?”我把这本梅歇尔斯基的黄色书皮的小说还给她时,她问我。

我很难回答她说“不喜欢”。我觉得这会使她生气。

不过她只是开心地笑了笑,便走到门帘后面去了,那儿是她的卧室。她从那儿拿来一本蓝色羊皮封面的小书。

“这本书你会喜欢的,只是不要弄脏了!”

这是一本普希金145的长诗,我一下子就把它读完了。我当时的心情,就好像偶然走进一个从未去过的美丽的地方时产生的贪婪感那样,总想一下子把它走遍了。当你在沼泽地的森林里长满青苔的土墩上走了许久,突然在你面前出现了一片干燥的林间空地,那儿百花盛开、阳光灿烂,这时你也会产生这样的心情:一时你会像着了魔似的望着它,然后充满幸福地跑遍这个地方;每当你的双脚接触到这肥沃土地上的柔软的绿茵时,你会暗暗地感到高兴。

普希金诗歌的朴质和音乐性使我大为吃惊,以致我很长时间都觉得散文很不自然,读起来很别扭。《鲁斯兰》的诗序,使我联想起外祖母的最好的童话,好像奇妙地把所有的童话都压缩成一个了,其中有些诗行对真实的入微刻画,使我极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