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12页)

大厅里挂着两面镜子,金色的镜框里装着《涅瓦》杂志作为赠品赠送的两张画,一对牌桌和十二把弯曲的木椅子,房间里空荡荡的,令人觉得乏味。小客厅里倒是塞满了各色各样的细软家具,几个玻璃柜里陈列着“陪嫁”的银器和茶具。屋里装饰着三盏灯,一个比一个大。在黑暗的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除一张宽大的床之外,还立着一些衣柜和大箱子,从里面散发出一股烟叶和红花除虫菊的气味。这三个房间老是空着,一家人都挤在小饭厅里,彼此都很不方便。喝完早茶后八点钟,老板与弟弟便立即摆好桌子,摊上白纸,搁上仪器盒、铅笔、带墨汁的砚台,开始工作,一人坐在桌子的尽头,另一人坐在对面。桌子把整个房间都占去了,并时常晃动,保姆和主妇从育婴室出来时,身子都要碰着桌角。

“你们别在这里走来走去!”维克多大声嚷道。

主妇生气地对丈夫说:

“瓦夏,告诉他,别冲我大声喊叫!”

“可你也别碰着桌子。”老板温和地劝导她。

“我怀着孩子,这里又那么窄……”

“好吧,那我们到大厅去工作。”

但是主妇怒气冲冲地叫起来:

“天哪,干吗在大厅里工作?”

这时从厕所门后面探出马特廖娜·伊万诺夫娜凶狠的被炉子烤红了的脸,她大声喊道:

“瞧,瓦夏,你在工作,而她占了四个房间还不能把小牛犊生下来。这个来自格列别什克的贵族太太,就那么点出息!……”

维克多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老板则大声喊道:

“够了!”

可是媳妇却用其恶毒而又善辩的口才,骂得婆婆狗血淋头,然后倒在椅子上,呻吟道:

“我走,我不活了!”

“你们别妨碍我工作,真见鬼!”老板气得脸色发白,怒吼道,“全家都疯了。知道吗,我为了你们腰都累折了!啊,你们这些野母鸡……”

起初,这种吵架使我害怕,特别是当女主人拿着餐刀跑进厕所里,把门扣上,关在里面疯狂咆哮的时候,我非常害怕。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后来老板双手扶在门上,弓着背对我说:

“来,你爬上去把上面的玻璃打碎,把门钩挑开!”

我灵活地跳到他的脊背上,砸破了门上面的玻璃,但当我弯下身去时,女主人用刀把拼命打我的脑袋,不过我还是打开了门,于是老板一边打一边把太太拖进餐厅里,把餐刀从她手里夺下来。我坐在厨房里揉着被打的脑袋,并很快就明白过来,我白挨打了:那是一把很钝的刀子,连切面包也很困难,何况是人的皮肤,那是无论如何也切不破的;我也不需要爬在老板的背上,站在椅子上就可以把玻璃打碎;再说挑门钩的事,其实也不用我爬上去挑,大人的胳膊长,更方便。打从这件事之后,家里人的吵闹我再也不害怕了。

他们弟兄俩都参加了教堂合唱团,常常是一边工作一边小声地哼哼。老大唱的是男中音:

我把姑娘心爱的戒指

掉——进了——大海里……

弟弟用男高音接下去:

丢掉了这枚戒指,

也就丢掉了我幸福的人生。

从育婴室里传来女主人轻轻的声音:

“你们疯了吗?小孩在睡觉呢……”

或者是说:

“你,瓦夏,已经结了婚,就不要唱什么姑娘长姑娘短的歌了,干吗还唱这个?况且晚钟就要敲响了……”

“好吧,那我们就唱教堂里的歌……”

但是女主人又提醒他们说:“随便什么地方都唱教堂里的歌是不合适的,况且这里还……”她暗示性地指了指那扇小门。

“我们该换换住所了,要不,鬼知道会怎样呢!”老板说。

他也经常说,要换换桌子了,但连续说了三年也没有换。

听老板一家人议论别人时,我就想起了鞋店,那里他们也是这样地议论人的。我很明白,这些老板都认为自己才是城里最好的人,唯有他们知道处世为人的最准确的规则,并依据这种规则(我不懂这些规则)去对一切人进行无情的残酷的审判。这种审判使我对老板们的这种规则产生了强烈的憎恶和懊丧,从而破坏这种规则便成了我快活的源泉。

我的活很多:要干清洁女工的各种杂活,每周三要擦洗厨房地板,洗涮茶炊及铜制餐具,每周六要擦全部房间和两个楼梯的地,要把烧炉子用的木柴劈好,并搬过来堆放好,要洗餐具、洗菜,随女主人上市场,提着盛满菜蔬的篮子跟在她的后面,还要跑商店买东西,进药房买药,等等。

直接管我的人是我外祖母的妹子,一个喜欢唠叨、老要生气的老太婆,她起得很早,每天六点钟左右就起床,只穿一件衫衣,匆匆地洗把脸,便跪在圣像面前,久久地向上帝诉苦,抱怨自己的生活、孩子和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