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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乎。”

他简短的回答玩世不恭到了极点,让我的提问尽管顺理成章,却显得十分荒唐。我思考了一两分钟。

“我怀疑,如果一个人很清楚他的亲人朋友都在鄙视他,他还能不能活得心安理得。你真相信这事不会让你遗憾吗?人人都有良心,你迟早会良心发现的。假如你的妻子死了,难道你不会因为后悔而不安吗?”

他没有作答,我等待他的回答。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你对这种情况可有什么话说?”

“只能说你是一个该死的傻瓜。”

“无论如何,你都负有供养你妻子和孩子的责任。”我忍无可忍地反击道,“我想法律会保护他们的。”

“法律能从石头里榨出血来吗?我没有什么钱,手头只有一百来镑。”

我比原先更迷惑了。没错,他住的旅馆说明他的境况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你花完了这点钱,下一步怎么办呢?”

“再挣。”

他冷静到了极点,两只眼睛一直流露着讥诮的微笑,让我所说的话都显得很愚蠢。我停顿了一会儿,想想下面该说什么更合适一些。但是,这次他先开口了:

“为什么艾米不能再婚呢?她还相当年轻,也不是没有姿色。我可以肯定,她是一个能里能外的妻子。如果她想和我离婚,我很愿意给她必要的理由。”

这下该我呵呵一笑了。他非常狡猾,但显而易见,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他有某种理由把他和一个女人私奔的事实掩藏起来,利用各种防范措施把那个女人藏在什么地方。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你妻子说,什么理由都不能让她和你离婚。她早下定决心了。你还是把离婚的念头彻底忘了吧。”

他吃惊地看着我,显然不是在演戏。微笑从他的嘴角消失了,他十分严肃地说道:

“可是,我亲爱的老兄,我不在乎。对我来说,离婚不离婚都无所谓。”

我大笑一声。

“哦,得了。你千万别以为我们都是无可救药的傻瓜。我们碰巧都知道你和一个女人私奔了。”

他有点发蒙,随后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得十分放肆,坐在我们周围的人都左顾右盼起来,一些人甚至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可笑的。”

“可怜的艾米。”他冷笑一声说。

接着,他的脸色变得鄙夷不屑了。

“女人都长的什么脑子啊!爱情,总是爱情。她们认为一个男人离开她们只是因为他另有所爱了。你认为我还会做一次傻子,为了一个女人再付出我曾经付出过的吗?”

“你是说,你没有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抛弃妻子?”

“当然没有。”

“你敢用名誉担保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这话说得非常有失水准。

“我敢用名誉担保。”

“那么,老天在上,你为什么要离开她呢?”

“我想画画。”

我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我弄不懂他的话。我想他是疯了。一定别忘了,我年纪还很轻,在我眼里他是一个中年人。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惊愕不已。

“可是,你已经四十了。”

“正因如此,我才想到再不开始学画,可就再也开始不了了。”

“你过去画过画吗?”

“我小时候就想成为一个画家,但是我的父亲逼着我进入生意这行,因为他说从事艺术挣不到钱。一年前我开始画点画。去年一年,我一直去一个夜校练习。”

“斯特里克兰德太太以为你在俱乐部打桥牌,其实你是在学绘画吗?”

“正是。”

“为什么你不告诉她呢?”

“我还是自己知道为好。”

“你能作画了?”

“还不行。不过我会行的。我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这个。我在伦敦得不到我想要的,在这里也许行。”

“你认为,到了你这岁数,一个人可能想干什么就干好什么吗?多数人在十八岁就开始画画了。”

“我要是十八岁,会学得更快一些。”

“你怎么知道你有绘画天赋?”

他一时没有作答。他注视着匆匆而过的人群,但是我不认为他看见路人了。他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我得画画。”

“你这不是在撞运气吗?”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种怪怪的东西,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你多大了?二十三岁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离题万里。我抓住种种机遇,是自然而然的。但他是一个青春已逝的人,一个证券经纪人,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有妻子有孩子。对我来说自然而然的事情,在他身上却十分荒谬。我希望表现得合情合理一些。

“当然,奇迹也许会发生,你也许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可你必须承认,机会只有百万分之一。如果到头来你不得不承认你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那可是哭都来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