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内奇(第4/8页)

周围一片静穆,天上星星静静地俯视这片土地,只有斯塔尔采夫的脚步声显得那么刺耳,与四周的气氛很不协调。教堂的钟声响起,他听来觉得自己也成了埋在这里的死人,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他忽然想到,这里并不安宁,并不寂静,这里笼罩着虚无的无声悲哀和深深压抑的绝望。

杰米奇的墓碑做成小教堂的样子,上面立着一个天使。从前,有个意大利歌剧团路过C城,一名女歌唱家死了,被安葬在这里,还立了这块碑。现在城里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可是墓门上方的长明灯,在月光的照耀下,好像还在闪光。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试想,谁会半夜三更到这个地方来?但斯塔尔采夫还是等着,那月光仿佛燃起他的激情,他热情洋溢地等待着,想象着跟心爱的姑娘拥抱接吻。他在墓碑旁坐了半个钟头,后来又在旁边的林荫道上徘徊良久。他手里拿着帽子,边等待边思索:在这些坟墓里不知埋葬了多少妇女和姑娘,她们活着的时候美丽迷人,她们也恋爱过,享受过夜间热烈而缠绵的欢爱。说真的,大自然母亲这么捉弄人,太令人难堪,太令人沮丧了。虽然斯塔尔采夫这么想着,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大声呼喊,说他需要爱情,不惜一切代价非得到爱情不可。在他面前,那些发白的东西已经不是一块块大理石,而是许多美丽的女儿身。他看到羞答答地躲藏在树影里的丽人,能感受到她们的体温,这种折磨太令人难堪了……

月亮躲进云层,仿佛天幕落下,四周忽然一片黑暗。斯塔尔采夫好不容易才找到大门——这时天色已黑,秋夜总是这样——然后又摸黑走了一个半小时的夜路,才找到停着马车的那条胡同。

“我累了,脚都站不稳了。”他对潘捷莱蒙说。

他舒舒服服地坐进马车里,心想:

“哎呀,真不该发胖!”

第二天晚上,他坐上马车去图尔金家求婚。可是事不凑巧,有个理发师在叶卡捷琳娜的房间里给她做头发。她正准备去俱乐部参加舞会。

他只好在饭厅里坐了好一会儿,喝茶等候。伊凡·波得罗维奇看到客人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从坎肩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念了一封他的德国总管写来的可笑的信,报告说庄园里“所有的闷霜都毁了,羊皮倒了。”[102]

“嫁妆他们大概不会少给的。”斯塔尔采夫想道,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此刻他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仿佛有人用催眠的甜酒把他灌醉了似的:他迷迷糊糊,但是很快活,心里暖洋洋的。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有块冷冰冰、沉甸甸的东西在争辩:

“趁早歇手!你们两个般配吗?她娇生惯养,任性,每天要睡到下午两点钟;你呢,一个教堂执事的儿子,地方自治局医生。”

“那又怎么样?”他想,“听之任之吧。”

“再者,你若娶了她,”那东西接着说,“她的家人会逼你辞掉地方自治局医生的工作,搬到城里来住。”

“那又有什么?”他想,“待在城里就待在城里。他们会给嫁妆,我们会安排好家……”

叶卡捷琳娜终于出来了。她穿一身袒胸露背的舞衣,那么妩媚可人、纯洁可爱,让斯塔尔采夫看得入迷,欣喜若狂,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瞧着她傻笑的分儿。

她开始跟大家告别,他呢,留下来已经没有意思,便起身说,他也该回去了:有病人等着呢。

“那就不留您了,”伊凡·彼得罗维奇说,“请便吧。不过,请您顺便把科季克送到俱乐部。”

外面下起毛毛细雨,天很暗,只是凭着潘捷莱蒙的喑哑的咳嗽声,才能推断马车在哪儿。车篷已经支起来了。

“我走路踩地毯,你走路尽撒谎,”伊凡·彼得罗维奇说着顺口溜,扶女儿坐进马车,“他走路尽撒谎……走吧!再见,请啦!”

他俩坐车走了。

“我昨晚去墓地了,”斯塔尔采夫开口说,“您这样做未免太损人、太狠心了……”

“您去墓地了?”

“是啊,我去了,一直等了快两个钟头。我好痛苦……”

“既然您不懂得玩笑,那您就该痛苦。”

叶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想到这么巧妙地捉弄了一个爱她的男人,对方又这么热烈地爱着她,感到十分得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她一声惊叫,因为这时两匹马猛地朝俱乐部大门拐过去,马车倾斜了。斯塔尔采夫趁势搂住她的腰,她吓得倒在他的怀里。他情不自禁,热烈地吻她的嘴唇、她的下颏,把她搂得更紧了。

“别闹了。”她干巴巴地说。

她很快下了车。俱乐部大门口灯火辉煌,一名警察用极难听的口气冲着潘捷莱蒙大声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