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睡(第2/3页)

“给他治了一整夜,早上灵魂交还给了上帝……愿他上天国,永远安息……他们说送得太迟了……该早些……”

瓦里卡跑到林子里,哭了一阵,突然有人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敲得很重,敲得她一头撞到桦树干上。她抬头一看,面前站着那鞋匠东家。

“你这是干吗,贱货?”他说,“孩子在哭,你倒在睡大觉?”

东家狠狠揪她的耳朵,她甩了甩脑袋,摇起了摇篮,嘟嘟哝哝哼起了歌……绿色斑点和尿布及裤子的影子晃动起来,直对她眨眼睛,很快又占据了她的脑子。她再次看到了沾满稀泥的公路。背负背囊的行人和影子纷纷倒下去,睡了过去,睡得很熟。怪的是,瓦里卡一见到他们,就非常想睡。要是能美美睡上一觉多好呀,可是娘佩拉盖娅就走在她身边,催着她快走。两个人正匆匆往城里去找活儿干。

“看在基督的分儿上,行行好吧,”娘向迎面来的行人要起了钱,“好心的先生,发发慈悲吧!”

“把孩子抱到这儿来!”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把孩子抱过来,”那声音又说了一遍,说得怒气冲冲,怪刺耳的,“你在睡,贱货?”

瓦里卡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知道是怎么回事。公路、娘、迎面过来的行人都不见了。房间中央站着的只有女东家一人。她是来给孩子喂奶的。宽肩肥胖的女东家给孩子喂奶、哄孩子的时候,瓦里卡站着,眼望着她,等着她喂完奶。窗外的天空在渐渐变蓝,天花板上的绿斑点和影子明显地淡下去了。天很快就要亮了。

“抱着,”女东家扣好胸前的纽扣,说,“他哭个不停,准是遭人毒眼了。”

瓦里卡接过孩子,放进摇篮,又摇了起来。绿色斑点和尿布及裤子的影子渐渐不见了,她的脑子里再也容不得什么人进来,害得她昏昏沉沉的了。但还是十分想睡,瞌睡极了!瓦里卡把脑袋搁在摇篮的边上,凭着整个身子摇晃摇篮,免得睡过去,但眼皮子硬是粘在一起,脑袋沉甸甸的。

“瓦里卡,生炉子!”门外东家在喊。

原来该是起床开始干活的时候了。瓦里卡丢下摇篮,跑到柴房里去取柴火。她挺愿意干活。跑着走着就不会像坐着不动那么想睡觉了。她搬来了柴火,生好了炉子,只觉得那麻木的脸舒展开来,脑子也清醒起来了。

“瓦里卡,烧茶炊!”女东家喊道。

瓦里卡劈好一段小劈柴,刚点上火,塞进茶炊,又听到新的命令:

“瓦里卡,给东家刷雨鞋!”

她坐到地板上刷起了雨鞋,心想:要是把脑袋塞进这双又大又深的鞋子里,打个盹儿,那该多美……不料鞋子忽然变高了,膨胀起来,塞满了整个房间。瓦里卡丢下刷子,但很快便晃了晃脑袋,瞪大眼珠子,竭力想看看,房内的东西是不是也变大了,是不是也在眼前动起来。

“瓦里卡,把外面的台阶洗刷洗刷,这样才对得起顾客!”

瓦里卡洗台阶、收拾房间,然后烧好另一只炉子,跑小铺子买东西,活儿不少,没一分空闲的时间。

但是没什么比站在厨房的桌子前削土豆更累的活儿。头弯下桌子,土豆在眼前跳动,搞得人眼花缭乱,刀从手里滑下,肥胖的女东家卷起袖子,怒气冲冲在身边来回走动,大声说话,震得耳朵嗡嗡响。她得伺候他们吃午饭,饭后还得洗洗刷刷、缝缝补补,这也挺累人的。有时候她真想万事不管,在地板上那么一躺,睡它一觉。

白天过去了。瓦里卡眼看着窗外天色慢慢变暗,她按住麻木的太阳穴,不觉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夜色抚慰她那总也睁不开的眼睛,预示着她很快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觉了。晚上总有客人来拜访东家。

“瓦里卡,烧茶炊!”女东家下令道。

东家的茶炊很小,得烧五次左右茶炊才能满足需要。瓦里卡得一动不动站着伺候客人,睁大眼睛等着种种吩咐。

“瓦里卡,快去买三瓶啤酒!”

她转身拔腿就跑,尽量跑得快些,好赶走睡意。

“瓦里卡,买白酒去!瓦里卡,开瓶塞的钻子在哪儿?瓦里卡,去把青鱼收拾好!”

客人终于走了。灯都灭了,东家夫妇都睡了。

“瓦里卡,去摇摇孩子!”传来了最后一道命令。

炉炕上响起蟋蟀的鸣叫声。天花板上的绿色斑点和地上尿布与裤子的影子又进了瓦里卡那半闭半开的眼睛,不停地朝她眨巴眼睛,害得她又头脑昏昏沉沉起来。

“睡吧,好好睡吧,”瓦里卡嘟嘟哝哝道,“我给你唱支歌儿……”

可小娃娃哭哭啼啼,哭得声嘶力竭。瓦里卡又看见那条满是稀泥的公路、背着行囊的行人、佩拉盖娅和爹叶菲姆。她只觉得纳闷儿,这些人她全都认识,但瞌睡蒙眬中,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她的手脚捆起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让她活下去?她回头寻找这力量,自己好摆脱出来,但就是找不到。最后,她在极度痛苦中,费了最大的劲儿睁大眼睛,抬头打量天花板上那在不停眨巴眼睛的绿斑点,听着娃娃的哭声,终于找到了让她不得安生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