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否还在人间(第4/4页)

可是我不用再走路了——

不用。我骑马。从此以后,我一直都是骑马的。我每天只卖一张画,绝不打算卖两张。我老是对买主说:

“‘我把米勒的画卖掉,根本就是个大傻瓜,因为这位画家恐怕不能再活上三个月了,他死了之后,那就随你出天大的价钱也别想买到他的画了。’”

“我想方设法把这个消息尽量传播出去,预先做好准备工作,好叫大家重视后来那场大事。”

我们卖画的计划是应该归功于我的——

那是我出的主意。我们那天晚上商量我们的宣传运动的时候,我就提出了这个办法,三个人都同意先好好地试一试,决不轻易放弃这个主意,另试其他办法。结果我们三个人都干得很成功。我只走了两天路,克劳德也走了两天——

我们俩都不愿意叫米勒在离家太近的地方出名,怕露马脚——

可是卡尔只走了半天,这个精灵鬼,没良心的坏蛋!从那以后,他到各处旅行的派头简直就像个公爵一样。

我们随时和各地的报纸记者搭上关系,在报纸上发表消息;但是我们所发表的新闻并不是宣布发现了一位新画家,而是故意装成人人都知道法朗斯瓦·米勒的口气;我们根本不提称赞他的话,只是简单报道一点关于这位‘名家’的近况的消息——

有时候说他病情好转,有时又说没有希望,不过老是含着凶多吉少的意味。我们每次都把这类消息圈出来,寄给那些买过画的人。

“卡尔不久就到了巴黎,他干脆就派头十足地干起来了。他结交了各报记者,把米勒的情况报道传遍英国和整个欧洲,连美国和世界各地都在报道米勒了。”

“六个星期之后,我们三个在巴黎会了面,决定停止宣传,也不再写信叫米勒寄画来了。这时候他已经轰动一时,一切都成熟了,所以我们觉得应该趁这时候马上下手,以免错过机会。于是我们就写信给米勒,叫他到床上躺下,赶快饿瘦一点,因为我们希望他在十天之内‘死去’,如果来得及的话。”

我们计算了一下,成绩很不错,三个人一共卖了八十五张画和习作,得了六万九千法郎。最后一张画是卡尔卖出去的,价钱卖得最高。《晚祷》他卖了两千两百法郎。我们把他夸奖得好凶呀——

可没想到后来会有一天,全法国的人都抢着要把这张画据为己有,居然会有一位无名人士花了五十五万法郎的现款把它抢购去了。

“那天晚上我们预备了香槟酒,举行了庆祝胜利结束的晚餐。第二天克劳德和我就收拾行李,回去招呼米勒度过他‘临终’的几天,一面谢绝那些探听消息的闲人,同时每天发出病况报告,寄到巴黎给卡尔拿去在几大洲的报上发表,把消息报道给全世界关心他的人。最后终于宣布了噩耗,卡尔也及时赶回来帮忙料理最后的葬礼。”

你想必还记得吧,那次出殡真是盛况空前,轰动全球,新旧世界的上流人物都来参加了,大家都表示哀悼。我们四个——还是那么难分难舍的——

抬着棺材,不让别人帮忙。我们这么做是很对的,因为棺材里根本就只装着一个蜡做的假人。如果让别人去抬,重量就成问题,难免要露马脚。是的,我们当初曾经相亲相爱地在一起共过患难的四个老朋友抬着棺……

“哪四个人?”

“我们四个嘛——米勒也帮忙抬着他自己的棺材哩。不用说,是化装的。化装成一位亲戚——一位远房的亲戚。”

“妙不可言!”

“我可是说的真话,那还不是一样嘛。啊,你还记得他的画卖价怎么往上涨吧?钱吗?我们简直不知如何处置才好,现在巴黎还有一个人收藏着七十张米勒的画。他给了我们二百万法郎买去的。至于我们当初在路上那六个星期里米勒赶出来的许许多多的写生和习作呢,哈,你听听我们现在卖的价钱简直会大吃一惊——并且那还得我们愿意卖的时候才行!”

“这真是个稀奇的故事,简直稀奇透了!”

“是呀——可以那么说。”

“米勒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呢?”

“你能保守秘密吗?”

“可以。”

“你记得今天在餐厅里我叫你注意看的那个人吗?那就是法朗斯瓦·米勒。”

“我的天哪,原来——”

“如此!是呀,总算这一次他们没有把一个天才饿死,然后把他应得的报酬装到别人的荷包里去。这一只能唱的鸟儿可没有白唱一阵,没有人听,只落得死了之后的一场无谓的盛大葬礼。我们原来是等着遭这种命运的哩。”

张友松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