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6/7页)

他们走进一个长长的四壁刚刷过白粉的大厅,大厅前方挂着一道很不像样的幕布。折叠椅上坐满了观众,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好像都是刚洗过,而且熨烫得很笔挺。这些观众包括学生家长、女学生以及一些热心负责的教师。

“我说,看样子一定好不了。要是头一出戏不好看,我们就溜。”肯尼科特做好最坏的打算。

“好吧。”她打着呵欠说,睡眼惺忪地使劲察看穿插在专售钢琴的乐器商行、餐厅酒楼和糖果铺的死气沉沉的广告中间的演员名单。

她认为施尼茨勒的这个剧本没有多大意思。演员的动作和对白都很生硬呆板。卡萝尔身上那种乡下人的愚顽轻薄的作风,刚被剧中人的挖苦话刺痛,帷幕就落下来了。

“那个戏一点儿都不精彩。咱们就滑脚走吧。”肯尼科特提议说。

“哦,不妨再看看下一个戏:《他怎样向她的丈夫撒谎》。”

萧伯纳精心虚构出来的剧情,卡萝尔觉得很有味儿,可肯尼科特却感到困惑不解:

“这个戏我说倒是新得出奇!我早就料到这不过是个叫人捧腹大笑的喜剧罢了。这个戏里说,那个做丈夫的居然巴不得有别的男人去跟自己的老婆调情,叫谁相信呢?我说天底下从来都没有那种瘟生的丈夫!得了吧,咱们可以走了吗?”

“我想看看叶芝的《心驰神往的地方》。这个剧本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很喜欢。”现在她的倦意好像早已驱散,说话自信而又执着,“我知道,我即使大声给你念叶芝的作品,你也不会特别感兴趣,但现在你就不妨看看你是不是喜欢他的舞台剧。”

论演技,绝大多数演员都不灵巧,动作很难看,简直就像高背橡木椅子在来回移动,台上的布景只不过是几块狭长的爪哇蜡防印花台布和几张大桌子别出心裁地拼凑在一起,但是,扮演梅蕾·布鲁因的那个女孩子,跟卡萝尔一样身材苗条,大眼睛,声音赛过清脆嘹亮的晨钟。卡萝尔看得几乎出了神,随着她那悠扬悦耳的声音,她仿佛从这个来自小镇的昏昏欲睡的丈夫和那些彬彬有礼的学生家长身边,去到遥远的地方,坐在一座乡间茅屋的寂静无声的阁楼上,在半明半暗的绿荫里,在菩提树影婆娑起舞的窗子跟前,正低头读着一本叙述洪荒时代的女人与古代诸天神的书。

“哦,我的天哪,扮演女孩子的那个小丫头真不赖,可好看啦,”肯尼科特说,“还想看最后的那个戏吗?”

她只是哆嗦了一下,没有回答他。

幕又拉开了。舞台上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有一些长长的绿色窗帘和一张皮椅子。有两个年轻小伙子,身上穿的褐色长袍简直就像罩在家具上的布套子,他们正在莫名其妙地打手势,嘴里油腔滑调地说着一些含糊不清、老是来回重复的句子。

邓赛尼的戏,卡萝尔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时,卡萝尔见到肯尼科特如坐针毡——他刚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烟,但又无可奈何地把它放了回去,她心里也怪可怜他的。

舞台上那些跟木偶一样的演员,台词念得呆板乏味,始终就是一个声调,剧情发展的时间和地点交代得也不清楚,卡萝尔竟然一时看不明白,想了想后,才闹清楚原来剧情指的是另一个时刻和另一个地点。

有一位雍容华贵、身穿长袍、袍裾窸窸窣窣地掠过大理石地坪的女王,在一群虚荣心很重的宫女的前呼后拥之下,自命不凡地款步走过一座年久衰颓的宫殿的回廊。庭院里,大象在大声吼叫,仿佛在吹号子。肤色黝黑、染着红胡子的士兵,两手握住血迹斑斑的剑柄,伫立在那里,守护着来自艾尔·沙尔纳克的驮着泰尔出产的黄玉石和朱砂的骆驼商队。外面宫墙的塔楼那一边,是一大片丛林,那里树影摇曳不定,禽鸟啁啾哀鸣。一丛丛湿漉漉的兰花,正被当空烈日炙烤着。一个年轻人昂首阔步穿过一重重铁门。这些铁门比彪形大汉还要高出十倍,而且是刀剑不入的。这个年轻人身上披着一套锁子甲,头上戴着亮闪闪的高顶盔帽,潇洒的鬈发从帽檐底下旁逸出来。这时,肯尼科特的手正向她伸了过来,她还没有碰到他的手,就已感觉到了它的温暖。

“天哪,真是胡说八道!卡丽,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她可不是什么叙利亚女王。她只不过是肯尼科特大夫的妻子罢了。她心里猛地一惊,仿佛又重新坐在那个四壁刚刷过白粉的大厅里,眼睛看着台上的那两个吓得慌了神的女孩子和一个穿着皱皮疙瘩的紧身衣裤的年轻小伙子。

他们离开大厅时,肯尼科特怪天真地胡诌了一通:

“那最后一段台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呀?简直是叫人一点儿都摸不透呢。如果说那就是给高雅人士欣赏的戏剧艺术,那干脆让我去看一场西部牛仔电影就得了。谢天谢地,戏总算完了,咱们俩可以回去睡觉了。哦,我可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赶到尼科莱特去搭电车?那个鬼地方倒是有一件事值得提一提:那就是他们这个大厅里暖和得很。我说,非得要有个很大的烧暖气的锅炉才行。真不知道整整一个冬天要烧掉多少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