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6页)

“喂,你们看见过肯尼科特太太在家里穷忙活的那副样儿吗?那天晚上,俺从她家门口走过,她忘了把窗帘放下来,俺就看她忙这忙那足足有十分钟光景。嗨,简直能把你笑死。她独个儿在家,要把挂在墙上的一个镜框摆得正正的,准有五分钟之久。她伸出十指尖尖的小手来,把镜框扶扶正,她那样子,叫人见了酸溜溜的,仿佛在说,瞧我这纤巧的小指头,哎哟哟,我还不是很俏吗?他妈的,简直叫你笑掉了牙!”

“不过,俺还是要说,厄尔,不管怎么样,她人长得的确很漂亮。她的那些漂亮的衣着一定是结婚时买的。你们大概从来没见过她的那些低领口袒胸露脖子的衣服,还有她的贴身内衣吧?有一次,她的衣服就晾在绳子上,俺上下左右看了个够。嘿,她连脚踝也长得实在好看哪。”

听到这里,卡萝尔扭头逃走了。

镇上男女老少都在议论她,甚至对她的衣着穿戴,她的模样儿都不肯放过,而她自己却一直蒙在鼓里。她仿佛觉得自己就像赤条条地被人拖着过大街一样。

天刚刚黑下来,她就把窗帘拉下来,和窗台接平,一条缝儿都不留,尽管这样,她仍然能感觉到人们从窗帘外投来的冷嘲热讽的目光。

她的丈夫曾经按照当地的古老风俗嚼过烟叶,这在她看来俗不可耐,并且对此耿耿于怀,她越是想把它忘掉,越是忘不了。虽然同样都是恶习陋俗,但她宁愿丈夫耽于赌博或犬马声色。因为这样,她的恢宏胸襟也许还会包涵他。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哪一部小说里有嚼过烟叶的令人倾倒的主人公。她可以肯定地说,他的这种表现说明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放浪形骸的西部人罢了。她竭力把他跟电影银幕上那些胸脯长毛的英雄好汉相提并论。在朦朦胧胧的苍茫暮色中,她躺在长沙发里,身子好像缩成一团的苍白柔软的东西。她的心中在进行激烈的斗争,最后她的这种想法完全屈居下风。她暗自思忖:他吐痰的技术,也根本不能跟那些奔驰在丛山之间的森林骑手相提并论!只不过说明他跟戈镇人是同气相求,同声相应——他和裁缝师傅纳特·希克斯与酒吧间侍者伯特·泰比都是一路货。

“但是,那种恶习,他为了我的缘故早就改掉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我们大家都一样,从某些地方来说就是不洁之物吗。我把自己想象得太崇高、太伟大了,但是,我每天跟大家一样,也免不了要吃喝拉撒睡。我并不是圆柱纪念碑上冷静的、苗条的女神。像那样的女神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至于他的那个恶习,他为了我早就改掉了。现在他支持我,相信镇上每个人都喜欢我。他一直稳如磐石,毫不动摇——在戈镇这场逼我发疯的卑鄙透顶的风暴中,他也是如此……这场风暴必然要逼得我发疯!”

整个晚上,她唱苏格兰民间歌谣给肯尼科特听。当她发现他正在嚼一支还没有点燃的雪茄烟的时候,她想起他的秘密,脸上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她不禁反躬自问:“我嫁给了他,是不是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呢?”(她在这里援引的字句和在心中念念有词的语调,是跟千百万女人——不管是挤牛奶的女工,还是恶作剧的皇后——以前所使用过的毫无二致,而且,今后亿万女人也仍然还要使用)她把心中的疑虑搁下,没有给予解答。

肯尼科特带着她往北走,来到了林海之中的拉克·基·迈特,这是奥杰布华族印第安人保留地的门户,位于白雪皑皑的大湖畔,是个四周环绕着挪威松树的沙窝小村子。如果说结婚时匆匆一瞥不算的话,卡萝尔现在是头一次跟她的婆婆见面。肯尼科特老太太文静端庄,自幼受到良好的家教。她住的是一所木板小房子,房间里收拾得窗明几净,虽然只有几张摆着又破又硬靠垫的笨头笨脑的摇椅,但是如同主人的风度一样,依然令人感到素雅大方。她老人家直至今日还像孩子那样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向卡萝尔打听了不少有关书籍和城市等的问题。她喃喃自语:

“威尔是一个好小子,干起活来不怕苦,不叫累,但是,他似乎太严肃了,你可要好好开导开导他,好歹让他活泼一些。昨天晚上,我听见你们两口子在笑那个挽着篮子沿村兜卖的印第安老头儿。我正躺在床上,听到你们哈哈大笑,连我心里也乐开了花呢。”

卡萝尔置身于这个和睦友爱的家庭生活气氛中,便把不久前接二连三遇到的倒霉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她觉得,肯尼科特娘儿俩完全可以依赖,现在她可不是孤军奋战了。看到肯尼科特老太太在厨房里忙活的情景,她对自己的丈夫也开始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他这个人实事求是,是的,做事特别稳健,简直没话说。他根本不会跟人开玩笑,不过,他却乐意让卡萝尔一个劲儿逗着他玩儿。他继承了他母亲的许多好品德:相信人,鄙视包打听,而且心灵纯洁,为人刚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