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6页)

卡萝尔一家对于自己别出心裁的生活方式自得其乐。比方说,欢度圣诞节时,他们会使人大吃一惊,同时又令人倍感温情脉脉;至于在“化装晚会”上,则既有真情的自然流露,又令人感到荒唐可笑。当卡萝尔一家人在炉边讲述神话故事时,里面出现的兽类,不是深更半夜从壁橱里跳出来吃小女孩的叫人毛骨悚然的怪物,而是一些眉清目秀、和蔼可亲的生灵。有一种驯顺的小东西,浑身毛茸茸的,蓝颜色,住在浴室里,会一溜烟地跑过来给孩子们烘暖小脚。再有是一个生锈了的煤油炉子,它会发出呜呜呜的响声,还会讲各式各样的故事。此外还有一种小动物,每当早上父亲一面刮胡子,一面哼着小曲时,孩子们要是能在父亲刚哼上第一句的时候从床上跳下来,把窗子关上,那么,早饭以前这种小动物就会和孩子们一起玩。

米尔福德法官教导子女的原则,就是让孩子们爱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卡萝尔在父亲那间糊上棕色花墙纸的图书室里,潜心研读了巴尔扎克、拉伯雷21、梭罗22和马克斯·穆勒23的作品。父亲一板一眼地指着大百科全书的书脊教子女们认英文单词。当彬彬有礼的客人们问起小家伙们的智力发展情况时,一听到他们一本正经地反复背诵标明百科全书每一个分册起讫的字母:A-And,And-Aus,Aus-Bis,Bis-Cal,Cal-Cha,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卡萝尔九岁那一年,她的母亲去世了。十一岁时,她父亲退休离开了司法界,于是举家迁往明尼阿波利斯。两年以后,他在那里溘然长逝。她的姐姐比实际年龄要老练得多,整天忙忙碌碌,喜欢给人出主意。后来她们姐妹的关系变得如同路人,即使在她们俩分手以前也是如此。

由于早年一直过着这种时而欢乐、时而忧伤的生活,历来不靠亲戚接济,卡萝尔至今仍然抱着一种心愿,就是务必要使自己卓尔不群,以示与那些生气勃勃、精明能干,但是不肯看书的人迥然不同。所以当他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却故意冷眼旁观,即使她自己也参与一份,她的态度也不例外。可是话又说回来,当她决定献身乡镇建设事业的时候,她却无比欣慰地感到心情十分激动,仿佛自己也变得生气勃勃,精明能干起来了。

不出一个月,卡萝尔纵然有雄心壮志,却也不免开始消沉起来。去当教师是不是值得——她又一次感到踌躇不决。她担心自己的身子骨不够结实,对于如此繁杂的日常教学工作,恐怕难以胜任,何况想到自己站在一群笑嘻嘻的孩子跟前,故意摆出一副明智而又果断的姿态来,就她来说,委实不敢想象。

但她有志于兴建一个美丽的小镇,至今仍不改初衷。有时候,她无意中看到一条有关小镇妇女俱乐部的消息,或者是一幅不规则地伸展开去的大街的照片,就感到无限怅惘,好像有人要把她的工作抢走似的。

听从了一位英文教授的忠告,卡萝尔来到了芝加哥某学校,攻读图书馆学。她凭自己的想象力给未来的新计划增添了绚丽多彩的气氛。她仿佛看到自己如何辅导孩子们阅读美妙动人的童话故事,帮助年轻小伙子寻找有关机械学方面的书籍,在那些翻查报纸的老年人面前,她也总是表现得谦恭有礼——如今她俨然是图书馆里的一位显赫人物,是精通图书馆学的权威,经常应邀出席宴会,同诗人和探险家晤面,并在著名学者云集的学术会议上宣读自己的论文。

这是毕业典礼之前的最后一次全院性的联欢会,再过五天,师生们就要旋风般地卷进紧张的期终考试了。

院长的寓所几乎被大批棕榈树挤满了,乍一看,还以为是来到了气氛肃穆的殡仪馆大厅。在图书室里,一个大约十英尺见方的房间里有一台地球仪,还有惠蒂埃24和玛莎·华盛顿25的画像,学生管弦乐队正在这里演奏《卡门》和《蝴蝶夫人》的选曲。悠扬的乐曲声和依依别情,使卡萝尔立刻感到一阵晕眩。她恍惚之间看到那些棕榈树变成了一座丛林,粉红色灯罩下的电灯光融化成一片乳白色的薄雾,而戴眼镜的教授们好像都成了奥林帕斯山上的众天神。望着那些多年来“一直意欲与她结识的”索然无味的少女和五六个想要跟她谈情说爱的年轻小伙子,卡萝尔怎能不黯然神伤。

但是,受到她一个劲儿鼓励的,仅仅是斯图尔特·斯奈德一个人。跟其他男同学相比,斯奈德的确更加富有男子汉气概。他皮肤黝黑,和他新近买的那套带垫肩的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卡萝尔正和他一起坐在楼梯下的衣帽间里,手里拿着咖啡和一块鸡肉馅饼,脚底下是院长先生的一大堆套鞋。这时琴声如怨如诉,隐约可闻,斯奈德对她低声耳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