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6页)

子爵让雅娜挽着手臂,走在队伍前头。

到了教堂门前,队列停下。唱诗班的一名儿童走出教堂,直挺挺地举着一根银质大十字架,后面跟着一名儿童,身穿红白两色袍衫,双手捧着带有圣水刷的圣水盂。

随后又出来三位唱圣诗的老者,其中一位是跛脚,接着又是吹蛇形风管的乐师。最后本堂神甫走出来,只见他那突出的肚腹上交叉佩着金黄色的襟带。他以微笑和点头道了早安,随即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将那顶三角帽压到鼻子上,跟在他这身穿白法袍的班子后面,一直朝海边走去。

一大群人等候在海滩上,围着一只披彩的新游船。桅杆、风帆和绳索上都挂了彩带,随风飘舞,船尾赫然漆了金黄色的船号“雅娜”。

拉斯蒂克老头就是这只由男爵出资建造的游船的船长,他迎着队列走过来。这时,所有男人都一齐脱帽,而一排身穿大褶垂肩的黑色宽道袍的修女,一望见十字架,便围成一圈跪在地上。

本堂神甫由唱诗班两名儿童陪伴,走向游船的一端,而那三位唱圣诗的老者则走到另一端,他们身穿白色法衣,但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好在态度十分严肃,眼睛紧盯着圣诗唱本,放开喉咙,在清朗的早晨高声歌唱。

每当他们止声换气的时候,蛇形风管便独自继续呜咽。乐手吹得十分起劲,鼓起两腮,把灰色的小眼睛都挤没了,前额和脖子的皮肤好像要挣脱骨肉似的。

平静而透明的大海敛容静默,仿佛参加这只游船的命名典礼,它只有一指高的轻波细浪,擦着鹅卵石岸,发出细微的声响。白色的大海鸥展翅在蓝色的天幕上画着弧线,飞远了,盘旋一圈又回来,仿佛也要看看下面跪着的人究竟在干什么。

随着拖了五分钟的一声“阿门”长腔,唱诗便停止了。神甫咕哝了几句拉丁文,但声音浊重,只能听出拉丁文响亮的词尾。

然后,神甫围着游船走了一圈,同时洒着圣水,接着,他站在船舷,面对着执手伫立的游船的教父和教母,开始诵祷祝圣词。

游船的教父保持着英俊青年的庄重神情,而教母,这位少女,却突然激动得喘不上气来,双腿发软,浑身抖得厉害,连牙齿都打战了。近来萦绕心头的梦想,在一种幻视中,骤然化为现实了。有人说过办喜事,而神甫又在这里祝福,身穿白色法衣的人唱着圣诗,此情此景,难道不是为她举行婚礼吗?

她的指间难道仅仅是神经质的颤动,这萦绕心头的梦想,会不会通过她的脉管传到她身边这个人的心中呢?他领悟了吗,猜出了吗?他会像她一样,也沉醉在爱情中吗?或许,他无非凭经验就知道,哪个女子也抗拒不了他吧?雅娜突然感到他的手握紧了,先是轻轻地,继而越来越用力,简直要把她的手捏碎了。子爵脸上不动声色,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悄声说,一点不错,他十分清楚地说:“唉!雅娜,您若是愿意的话,这就算我们的订婚礼吧。”

雅娜缓缓地垂下头去,也许就表示首肯。神甫洒圣水时,有几滴恰巧落到他们的手指上。

仪式结束,修女们站起来。返回的路上,队列就乱了。唱诗班儿童溜得很快,举着的十字架丧失了威严,而且东倒西歪,有时向前倾斜,几乎触到地上。神甫也不再诵祷,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唱圣诗的老者和蛇形风管的乐手,都抄近路钻进一条小街,以便尽快换下法衣。同样,船户们三五成群,也都匆匆赶路。他们头脑里转着同一个念头,犹如厨房里的香味。这一念头促使他们腿伸得更长,刺激他们流下口水,还钻进他们的肚子里,搅得他们的肠胃咕噜噜直叫。

一顿丰盛的午餐,正在白杨田庄等候他们。

一张大餐桌摆在庭院的苹果树下,有六十位宾客入席,都是船户和农夫。男爵夫人坐在正中主位,左右首则坐着两位神甫,即伊波和白杨田庄的本堂神甫。男爵坐在对面,左右首则是乡长夫妇。乡长夫人已经上了年纪,是个瘦骨嶙峋的乡下妇女,她向四面八方频频点头致意。她那窄窄的脸庞,紧紧裹在诺曼底式的大布帽里,真像一个长着白冠子的鸡脑袋,而眼睛却圆圆的,总是一副惊奇的神色。她在餐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却吃得很快,就像用鼻子在餐盘里啄食一样。

雅娜坐在游船的教父子爵身边,她一声不响,还在幸福之乡游荡,头脑里一片欢乐的喧闹,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忽然,她问子爵:“您的爱称,究竟是什么?”

子爵回答:“叫于连。原先您不知道吗?”

雅娜没有再应声,心里却想:“这个名字,今后我要常常挂在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