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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俄国人一旦得到“肥缺”总是会发胖的。老远见到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他就把一块碎木片朝身旁跑过去的小猪崽扔去,或者朝一个光着半个身子的小男孩说威胁的话,目的无非是表示他对工作的热心,其实他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那些规定交租的佃农经常不按时交租钱,而且偷砍树木。几乎每天夜里,看守的人都能在“农场”的牧草地上捉到几匹农民的马,不过有时是打了几仗才捉到的。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本来是决定罚款以挽回损失的,但结果往往是在老爷家待一两天,吃着老爷家的草料,马匹又回到了自己的主人家。这一切完了以后,农民们自己开始吵起架来了:兄弟要求分家,因为他们的妻子无法住在一栋房子里;突然打起来了,村里所有的人都爬起床来,好像听到谁的口令似的,大家全都跑到了事务所的台阶前,要求老爷给予公正的裁判与惩处;他们往往满脸伤痕,有的还喝得酩酊大醉;他们吼的吼,叫的叫,女人的尖声叫喊和男人的粗野谩骂混杂在一起。虽然明明知道要找到一个正确的解决办法是不可能的,但仍然要使尽一切力量把敌对的双方拉开,不得不连嗓子都喊哑。收割的人手不够,附近的一家单干户[189]装出一副高尚的样子,表示愿意提供收割的人手,每俄亩收取收割费两卢布,结果却不讲良心,硬是用卑鄙的手段把尼占拉·彼得罗维奇给骗了;他自己村里的农妇要价之高,简直闻所未闻,而这时麦子却纷纷撒落在田里,收割还尚未搞好,监护委员会[190]却威胁着要求立即归还欠交的利息……“我已无能为力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不止一次地怀着绝望的心情惊呼,“我自己是不可能去打架的,派人去找警察吧,我所坚持的原则又不允许;要是不用惩罚去吓唬他们,那你就什么事情也休想干得成!”

“Du calme, du calme.[191]”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每次听到弟弟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是这么说着安慰弟弟,不过他自己也免不了要皱起眉头,哼哼几声,同时扯扯自己的胡子。

巴扎罗夫总是对这些“无谓的争吵”保持着远远的距离,他作为客人也大可不必去干涉别人的事务。来到马利因诺的第二天他就着手研究青蛙、纤毛虫、化学组成物,而且成天与这些东西搅在一起。阿尔卡季则与他恰恰相反,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即使不去帮助父亲解决这些问题,至少也要装作准备帮助他的样子。他耐心地听完父亲说的话,有一次他还提出过自己的意见,那目的显然不是要人去照着他的意见办,而是表示他对事情的关切而已。管理家产并不使他感到厌恶,他甚至非常高兴地幻想着将来会从事农业工作,但此时此刻,他脑子里装着的却是一些别的思想。使阿尔卡季自己感到大吃一惊的是,他竟在不停地想着尼科里斯科耶村。以前要是有人对他说,他和巴扎罗夫同住在一个屋顶下,而且是在一个什么屋顶下啊——

是在自己父母亲的屋顶下,可能感到无聊的话,他肯定只会耸耸肩膀;可现在他确实感到苦闷无聊,而且很想离开这里走出去。他突然想起出去散步,散到疲倦为止,但这也不起什么作用。有一天他在同父亲交谈时了解到,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收藏着好几封相当有趣的信,那是奥金佐娃的母亲写给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已故的妻子的。从此他就死死缠着父亲,直到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翻遍了二十几只各种不同的箱子找出那些信来交给他为止。拿到这些已经半腐烂了的信笺以后,阿尔卡季似乎放下心来了,好像他看到了他应该奔向的目的地一样。“我这话是对你们两个人说的,”他不停地反复轻声叨念,“这是她亲自补充说出来的。我要去,我一定要去,真见鬼!”但是,他想起最近的这一次造访,她冷漠的接待态度和他前一次的尴尬神情,于是他又感到有点胆怯了。到底还是青年人希望“侥幸成功”的愿望,暗暗地希望碰碰运气、单独试试自己的力量、不借助任何人的庇护去闯一闯的愿望终于取得了胜利。回到马利因诺不到十天,他就借口研究星期日学校[192]的机制,又进城去了,然后从城里去到尼科里斯科耶。他不停地催促车夫策马快跑,好让他尽快地到达那里,那样子就像一位年轻的军官急急忙忙奔上战场:他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快活,迫不及待的心情弄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最要紧的是不要胡思乱想。”他反复告诫自己。他碰到的那位车夫倒是神气十足的,一见到酒馆,总要停下来说“喝一杯吗”或者“要不要喝一杯呢”,但是一杯喝完以后,他就毫不怜惜地赶着马拼命跑。很快那栋熟悉的房子的高屋顶就出现在眼前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呢?”阿尔卡季的脑海里突然闪出这么一个想法,“是不是不应该回来呢?”三匹马步调一致地飞奔着,车夫一边扬鞭策马,一边吹着口哨。一座小桥出现在马蹄和车轮下轧轧作响了,一条经过修剪的枞树林荫大道马上出现在眼前……深绿丛中闪过一件玫瑰红色的女人衣服,一张年轻的脸庞从一把伞的细穗子底下探了出来。阿尔卡季认出了卡嘉,卡嘉也认出了阿尔卡季。阿尔卡季立刻吩咐车夫把正在奔驰的马儿停下来,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她的身边。“原来是您!”她说完就满脸通红,“我们一起去见姐姐,她就在花园这里;她见到您会感到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