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3/7页)

“请允许我告诉你:你所说的,一般地说,适用于所有的人……”

“你说得对,”巴扎罗夫接着说道,“我想说的是,你看他们,也就是我的父母亲,忙忙碌碌,并不担心自身的渺小,并不因此而感到乏味……可我却只是感到厌倦和愤怒。”

“愤怒吗?为什么是愤怒呢?”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难道你忘记了?”

“我全都记得,不过我还是不承认你有权愤怒。你不幸,这我同意,但是……”

“唉!你呀,我看呢,阿尔卡季·尼古拉依奇,你对爱的理解,与所有最新的青年人是一样的:你咯咯咯地叫唤着母鸡,可一旦母鸡走近面前,你就撒腿跑开,天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这一点说到这里也就够了。既然是不能帮助解决的事,老谈它是叫人害羞的。”他翻过来把身子侧着,“喂!你看,一只小蚂蚁在拖着一只半死的苍蝇呢。老弟,你把它拖走吧,拖呀!别管它如何顽抗,你要充分利用你作为动物所拥有的一切,你有权不承认怜恤的感情,不像我们这位自我毁坏的兄弟!”

“这话可不该你说,叶夫格尼!你什么时候毁坏过自己?”

巴扎罗夫把头稍稍抬起来。

“这正是我感到自豪的事情。我自己没有毁坏过自己,那么一个女人也毁坏不了我。阿门[179]!完了!关于这件事,你以后不会再听到我说它了。”

两个朋友在沉默中躺了一段时间。

“是呀,”巴扎罗夫开始说道,“人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只要你从旁边或者远远地看一看‘父亲们’在这里所过的与世隔绝的封闭式的生活,似乎觉得再好不过了!你吃吧,喝吧,而且知道你的行动是最正确的,最合乎理智的。可是不!你会感到苦恼。心里很想与人打打交道,即便是骂骂他们也罢,但总想与他们打交道。”

“要把生活安排好,使它里面的每一瞬间都过得很有意义。”阿尔卡季冥思默想后说道。

“谁说的!有意义的事即使虚假也是甜的,但是,对没有意义的事也可以容忍……可这无谓的争吵,无聊的闲话……这才是糟糕透顶呢。”

“只要一个人不想承认,那么无聊的闲话对他来说,也就不再存在了。”

“嗯……你这是说的与众不同的反话。”

“什么?你把什么叫作反话呀?”

“是这么回事。比方说,教育是有用的,这就是大家公认的话,而说教育是有害的,那就是与大家唱反调的反话了。它听起来似乎更漂亮,可是实质上却是同一个意思。”

“那么真理在哪里呢?在哪一方面呢?”

“在哪里?我来像回声一样回答你:在哪里?”

“你今天的情绪很忧伤,叶夫格尼!”

“真的吗?一定是太阳把我晒得太厉害了,再说马林果也不该吃这么多。”

“在这种情况下打个盹儿倒不坏。”阿尔卡季说道。

“那好。不过,你千万别看我,因为任何人睡觉的时候,面孔都是很难看的。”

“你对别人怎么看你,不是都无所谓吗?”

“我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一个真正的人对这个问题是不关心的。对真正的人是不必考虑的,对他的态度应该是:俯首听命或者仇恨。”

“这就奇怪了!我却不恨任何人。”阿尔卡季略加思考以后说道。

“可我恨许多人。你心肠软,窝窝囊囊,你怎么能恨人呢!……你胆子小,对自己也很少抱有希望……”

“那么你呢?”阿尔卡季打断他的话,“你对自己抱有希望吗?你对自己估计很高吗?”

巴扎罗夫沉默了一会儿。

“一旦我碰到一个在我面前不低头的人,”他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就改变我对自己的看法。仇恨!比如你今天从我们村长菲力普的房子面前经过时,说那座房子很好、很白——还说如果最后一个农民也有这样好的住宅的话,那么俄罗斯就达到了最完善的境界,因此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为促进这件事而出力……可我却恨这最后的一个农民,不管他是菲力普还是菲多尔,为了他我必须竭尽全力工作,而他却连谢谢也不说一声……再说就是他说一声谢谢对我又有什么用呢?嗯,他将来可以住上洁白的房子,我的身体却要拿去肥牛蒡[180]了,那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够啦……叶夫格尼……今天听你说话,我不得不同意那些责备你没有原则的人的意见了。”

“你说话就像你伯伯。一般说来,原则是没有的——关于这一点你至今还没有理解到!——可是感觉却是有的,而且一切都取决于感觉。”

“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这样的。比如我吧:我坚持否认原则的态度是因为有了感觉的关系,我觉得否认令人感到愉快,我脑子的构造就是这样的,这就完了!为什么我喜欢化学?为什么你喜欢苹果?也是感觉在起作用。这一切都是一致的。比这更深一层的理解,人们永远也得不到的。并不是人人都会把这一点告诉你的,就是我下一次也不会对你说得出这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