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4页)

他的整幢房子由六个小房间组成。他引着他的朋友走去的那一个房间,就是所谓的书房。一张粗腿桌子把两个窗户之间的全部空间都占满了,桌上散乱地堆满文件,陈年的灰尘把它们弄得黑黑的,好像是被烟熏黑似的;墙上挂着几支土耳其式的长短枪、一把大刀、两张旧地图、一些解剖图片、古菲兰德[140]的一幅肖像、一个黑框子里框着一个用头发组成的组合字[141]和一张放在玻璃下面的文凭;一张沙发,有的地方已经被压坏,被撕破,放在两个巨大的桦木五斗柜之间;几个书架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书籍、盒子、鸟的标本、罐头盒子、药瓶子;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架弄坏了的发电机。

“我事先已经告诉过您,我亲爱的客人,”华西里·伊凡诺维奇开口说道,“我们住在这里,可以说等于住在兵营里……”

“快别说了,你有什么可道歉的呢?”巴扎罗夫打断父亲的话,“基尔萨诺夫很清楚你我不是达官巨富,你家没有宫殿。我们把他往哪儿安顿呢?这倒是个问题。”

“你不要着急,叶夫格尼,我的厢房里有一个很好的房间,他住在那里会感到挺舒服的。”

“这么说来,你修了厢房啦?”

“怎么不呢,少爷!就在洗澡房那儿,少爷!”季莫菲依奇插进来说道。

“就是洗澡房旁边那一间,”华西里·伊凡诺维奇急忙附和,“现在是夏天……我马上去那里安排;你呢,季莫菲依奇把他的东西拿去。叶夫格尼,我当然把我的书房空出来给你使用。shumcuigue[142].”“现在你看见了吧!老头子顶有趣、顶善良的吧!”华西里·伊凡诺维奇刚刚出去,巴扎罗夫就补充说道,“像你父亲一样,也是一个怪人,不过是另一类的怪人。他的嘴巴多得很。”

“你母亲也是一位很不错的妇女。”阿尔卡季说道。

“是的,我妈妈为人不乖巧。你看她会给我们准备一顿什么样的饭菜吧。”

“我们没想到你们今天回来,少爷,所以没有买来牛肉。”刚刚把巴扎罗夫的皮箱搬进来的季莫菲依奇说道。

“没有牛肉我们也过得去的,既然没有,谁也不会见怪。俗话说得好,贫穷不是罪过嘛!”

“你父亲有多少农奴?”阿尔卡季突然问道。

“田产不是他的,而是母亲的。我记得,他有十四五个农奴。”

“总共有二十二个农奴。”季莫菲依奇不满意地说道。

响起了拖鞋吧嗒吧嗒的声音,华西里·伊凡诺维奇又来了。

“过几分钟您的房间就准备好迎接您啦,”他庄严地叫道,“阿尔卡季·尼古拉依奇……好像您的大名是这么称呼的吧?这是服侍你的仆人。”他指着一个同他一起进来的男孩补充说道。那孩子头发剪得短短的,身上穿一件肘子破了的蓝上衣,脚上穿一双别人的靴子。“他叫菲季卡。虽然我儿子叫我不要说,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遍,请您不要见怪。虽说不会干什么,但装烟斗还是会的。您不是会抽烟吗?”

“我多是抽雪茄。”阿尔卡季回答道。

“您做得很对。我自己也宁肯不打牌,而要抽雪茄,但在我们这些偏僻的山乡,雪茄很难弄到手。”

“你别给拉扎里唱赞歌[143]了,”巴扎罗夫又把父亲的话打断,“最好坐到我这里的沙发上,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华西里·伊凡诺维奇笑着坐了下来。他的面庞很像他儿子,只是他的前额低一些,窄一些,嘴也稍稍宽一些。他不断地摆动身子、耸耸肩膀,好像他腋下的衣服刺得他不舒服似的。他不停地眨眼、咳嗽、活动手指,与此同时,他的儿子却显得特别漫不经心,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装穷叫苦!”华西里·伊凡诺维奇重复说道,“叶夫格尼,你别以为我想引起(所谓的)客人的同情:你瞧,我们住在一个多么偏僻的地方!恰恰相反,我倒是认为,对于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是没有什么穷乡僻壤的。至少我在尽量想方设法,就像俗话所说的,不让脑子里长草,不落后于时代。”

华西里·伊凡诺维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黄颜色的眼镜盒子,这是他跑进阿尔卡季房间里及时拿来的。他一边把盒子举在空中挥动,一边继续说道:“我已经不说,比方说,我不是没有做出感情上的牺牲的,我把自己的土地分给了农民,让他们交租。我认为这样做是我的义务,理智也告诉我应该这样做,虽然别的地主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我说的是有关科学、有关教育方面的事。”

“对,我看你家里有一本一八五五年的《健康之友》[144]。”巴扎罗夫说道。

“这是一位老朋友凭交情送给我的。”华西里·伊凡诺维奇急急忙忙说道,“但是,我们,比如,就是对骨相学也有所了解。”他补充说了这么一句,不过,他主要是对着阿尔卡季说的。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放在五斗柜上的一个石膏小头像,头像画成一些四方格子,一个个编成了号。“就是申奈[145]我们也不是不知道呢,对拉杰马赫尔[146]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