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5页)

似乎,一切都对他有利。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他对她“无法弄明白”,可是背转身子不理她,他自己感到惊奇的是,他又无力办到。只要一想起她来,他全身的血液马上就开始沸腾。使他的血液平复下来倒也不难,但另一种东西又钻进他的心里,而这个东西他是从不容忍的,对这个东西他总是要加以嘲笑的,而且也是会伤害他的自豪感的。在与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谈话的时候,他比以前更多地表露出对浪漫主义的冷漠与蔑视;但一旦他单独留下来的时候,他就愤怒地意识到他自己心上也有这种浪漫主义。这时他便朝树林里走去,在那里面大步地走来走去,把碰到的树枝踩得稀烂,并且低声地谩骂她和他自己;要不就爬到柴草棚里的干草堆上,执拗地闭上两眼,强迫自己睡觉,当然,他往往不成功。他突然看到这双贞洁的手在某个时候紧紧抱住过他的脖子,这两片高傲的嘴唇回过他的热吻,这双聪明的眼睛情意绵绵地——

是的,是情意绵绵地盯过他两眼,于是他的脑袋开始发晕,他便忘记了自己,直到愤怒又在他的心里升起。他又发现自己的脑袋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可耻”的想法,好像有一个魔鬼在作弄他。他有时候觉得奥金佐娃身上也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她的面部表情中出现了某种特殊的东西,也许……但这时他通常是不停地跺脚,或者把牙齿咬得咯咯发响,同时攥紧拳头威胁自己。而这时候巴扎罗夫并没有完全弄错。他打动了奥金佐娃的芳心,他占据她的心,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经常想念他。在他不在的时候,她不感到寂寞,不等待他,但是一旦他出现,她马上就活跃起来。她乐于同他面对面地待在一起,乐意同他交谈,即便他怒气冲冲,或者伤害她的情趣,批评她的高雅习惯也是如此。她似乎想考验考验他,也了解了解自己。

有一天,他同她在花园里一起散步的时候,突然用忧郁的声音说他想很快回乡去见他父亲……她面色马上变得苍白,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刺痛了她的心,而且这一刺痛使她感到大为惊讶,后来她还思考了好久,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巴扎罗夫告诉她即将离开,并不是想考验考验她,看看这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他是从不“撒谎”的。那天早晨,他见到父亲的总管,过去照看他的季莫菲依奇。这位季莫菲依奇是个饱经风霜、动作灵敏的小老头,黄头发已经变了色,一张红脸庞,经过风吹雨打,一双眯起来的眼睛里有几颗小小的泪珠。他突然出现在巴扎罗夫面前,身上穿着一件粗呢做的短外衣,颜色深蓝,腰间系一根破皮带,脚上穿一双焦油味十足的靴子。

“啊,老人家,你好呀!”巴扎罗夫惊叫一声。

“您好,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少爷。”小老头开口说完,就高高兴兴地微微一笑,这么一来,他的全部脸庞突然被皱纹全盖住了。

“你来干什么?是派你来找我的吗?”

“说哪里话!少爷,哪能呢?”季莫菲依奇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他想起了临走时老爷严厉的嘱咐),“进城给老爷办事来了,听说您在这里,我就顺便来,也就是——来看看您……不然,怎么好放心呢?”

“好啦,别撒谎啦!”巴扎罗夫打断小老头的话,“难道进城的路在这里吗?”

季莫菲依奇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回答。

“父亲身体好吗?”

“上帝保佑,少爷!”

“母亲呢?”

“阿利娜·弗拉西耶夫娜也好,谢谢主!”

“大概在等我回去吧?”

小老头把自己的小脑袋偏到了一边。

“哎呀,叶夫格尼·华西里依奇,怎么能不等呢?您相信上帝吗,看着您的父母亲,真叫人心痛啊!”

“嗯,好啦,好啦!别再说下去了。你去告诉他们我很快就回。”

“是,少爷。”季莫菲依奇叹了一口气回答。

小老头走出房门,用两只手把帽子深深地罩在头上,一直戴到了耳朵边,然后爬上一辆破旧的赛跑用的敞篷马车(这是他停放在大门口的),慢慢地走开,不过不是朝进城的方向走去的。

就在当天晚上,奥金佐娃和巴扎罗夫一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阿尔卡季则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听卡嘉的演奏。公爵夫人到楼上自己的房里去了;她根本就忍受不了客人,特别是她称为“新流氓”的这两个人。在客厅、饭厅那些正房里,她只是嘟起嘴巴生闷气;然而到了自己房里,在她的使唤丫头面前,她就大发虎威,破口大骂,骂得她头上戴着的帽子都蹦跳起来。所有这些情况,奥金佐娃全知道。

“您怎么能就打算走呢?”她开始说道,“您答应过的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