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窥见死尸

岛的上空乌云还在集结。暑热的气流整天不断地从山上升起,直冲到一万英尺的高空;无数旋转着的气团堆聚起静电,空中似乎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将近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山了,黄铜色的炫目的光取代了明亮的日光。甚至连从海上吹来的微风也是热乎乎的,没有能使人恢复精神的凉意。水上,树上,岩石粉红的表面上,色彩都在暗淡下去,灰褐色的乌云低覆着。除了苍蝇闹哄哄地使蝇王变得更黑,使掏出的内脏看上去就像一堆闪闪发亮的煤块,一切都在沉寂下去,甚至当西蒙鼻子里有一根血管破裂,鲜血喷洒而出的时候,苍蝇也宁可选择猪的臭味,而任凭西蒙留在一边。

由于鼻子流血,西蒙的痉挛过去了,他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他躺在毯子似的藤蔓之中,傍晚渐渐地过去,放炮似的隆隆雷声仍在响着。西蒙终于醒过来,模模糊糊地看到贴近在脸颊边的黑色泥土。他仍然一动不动,只是躺在那儿,脸侧靠着地面,眼睛呆滞地看着前面。然后他翻过身来,把脚缩到身下,拉着藤蔓站立起来。藤蔓摇动不已,成群的苍蝇从内脏上嗡地飞开,发出邪恶的噪声,又一窝蜂地落回原处。西蒙站了起来。光线是神秘的。蝇王悬挂在木棒上,像个黑色的球。

西蒙对着空地大声说道:

“那又怎么办呢?”

没有回答。西蒙转脸避开空地,慢慢地爬出了藤蔓,他处在森林的薄暮之中。西蒙意气消沉地在树干之中走着,脸上毫无表情,嘴上和下巴上血迹斑斑。只是有时候他撩开一根根藤蔓,根据地形的趋势选择方向,嘴中才嘟囔着听不出话音的话语。

过一会儿树上交织垂挂下来的藤蔓越来越少,树丛中筛下自天而降的珍珠色的散光。这儿是这个岛的岛脊,山下平卧着稍稍高起的地形,树林也不再是密密的丛林。在这儿,宽阔的空地上散布着乱丛棵子和高大的树木,他顺着地势向上,树林更开阔了。他继续朝前走,由于疲劳而跌跌撞撞,但并不停止前进。平素明亮的眼神从他的双眸中消失了,西蒙像个老头儿似的,以一种阴郁的决心不停地走着。

一阵风吹得他踉踉跄跄,西蒙看到自己已经到了开阔地,在黄铜色的天穹之下,在山岩之上。他感到自己的双腿没劲,舌头一直发痛。风吹到山顶时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动弹:背衬着乌云有一样蓝色的东西在摇曳。西蒙努力朝前走着,风又来了,此刻风势更强,猛吹过森林里成片的树梢,树梢被吹低了头,发出阵阵的怒号。西蒙看到山顶上有一个隆起的东西突然端坐起来,俯看着他。西蒙把脸遮住,继续吃力地往前走。

苍蝇也已经发现了那个身形。有生命的运动一时把它们吓得飞开了,苍蝇围着那东西的脑袋形成一朵黑云。随后蓝色的降落伞倒坍下来,臃肿的身形更朝前倾,发出叹息的声音,而苍蝇则再一次停落下来。

西蒙感到膝盖猛地撞到山岩上。他慢慢地朝前蠕动着,一会儿他就明白了。绳索绕作一团、互相牵扯,为他展示了这种拙劣模仿的动力结构;他细看着白花花的鼻梁骨,牙齿,腐烂不堪的外貌。他看到一层层的橡皮和帆布多么无情地把本该烂掉的可怜的身子拉扯在一起。接着又吹过了一阵风,那身形又被提起来,鞠着躬,朝他散发出一股恶臭。西蒙四肢贴地,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呕了出来。随后他把降落伞的伞绳揪到手中,把缠在山岩上的解开,那身形这才摆脱了狂风的肆虐。

最后他转过脸去俯瞰海滩。平台旁的火堆看来已经灭了,至少没有在冒烟。沿着海滩再过去,在小河的另一边,靠近一大块平坦的岩石,一缕细烟在空中冉冉上升。西蒙忘掉了苍蝇,他用双手圈住眼睛凝视着烟。即使在那样的距离,还可以依稀看到大多数的孩子——也许是全部孩子——都在那儿。那么他们是为了避开野兽,已经把营盘搬过去了吧。想到这儿,西蒙把身子转向坐在他身旁那发出恶臭的、可怜的破烂东西。野兽是无害而又是恐怖的,必须尽早地把这个消息传给其他人。他开始走下山去。下面两条腿有点支撑不住,即使他尽很大的努力,也只能做到蹒跚而行。

“洗澡,”拉尔夫说,“只有这件事可做。”

猪崽子正透过眼镜审察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我不喜欢那些乌云。还记得咱们刚着陆时的那阵大雨吗?”

“又要下雨了。”

拉尔夫一头潜入水潭。两个小家伙正在潭边玩耍,他们试图从比血还温暖的湿润中得到慰抚。猪崽子取下眼镜,拘谨地迈到水中,随后又戴上眼镜。拉尔夫浮到水面上,朝猪崽子喷出一股水。